第11章 心中不噤黯然
齐九嵋刚走到后花园门口,便听到一阵琴声自里传来,其声恬淡,悠扬,委婉连绵,抓人耳听。
齐九嵋最后一丝困意被这令人心旷神怡的琴声驱散,驱步走进了后花园,几番迷路,终于顺着那绵延不绝的琴声,找到了端坐亭中抚琴的清柳。
“夜冷风寒,齐公子不休息,怎有兴致来此?”清柳率先开口问道。齐九嵋看了看清柳,道:“清柳姑娘不也一样,可否先让齐某一听你之缘由?”
“莫名心烦,故而抚琴自遣,如此而已。”清柳看向他:“齐公子呢?也是一样么?”齐九嵋盯着她那在黑夜中犹然灿若星辰的双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清柳姑娘希望是一样吗?”
清柳未曾想到他有此一问,显得有些局促,她也不知为何,平

里分明阅尽无数人,早已练得一颗心波澜不惊,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书生面前,竟总是无法做到与其他人同样对待。
“清柳不明公子之意。”她只好如此回道。齐九嵋在问出那一句话后,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有些唐突,尴尬地笑了笑,道:“虽同是心烦,然而,我之缘由,起源于今晚一梦,同时也有感于近

遭遇。”
于是,便将自己从被追杀起的事详细讲与清柳听,却略去了自己脑中意识翻腾之事。“齐公子之遭遇,着实可怜,说起来,公子被人追杀,离家数

未回,何不报信与家中双亲知晓平安?”
清柳复启抚琴。齐九嵋神情黯淡了几分,他找了旁边的一个石凳落座,良久,才回答道:“家父在我六岁那年,被血洗村子的魔人杀害,家母带我出逃到惠安村,好求歹求,才求来半亩荒地耕种维生,没几年后,母亲积劳成疾,也故去了,后来我便孑然一身,半耕半读,

搏一个功名,告慰父母。”
“魔人…”清柳喃喃地念了一句,仿佛被勾起了什么极痛苦的回忆,紧紧地皱起秀眉,泪水几要夺眶而出。
齐九嵋见她神色有异,起身走到她身边,俯下身看着她,问道:“清柳姑娘,怎么了?”清柳看向齐九嵋,脸上已是梨花带雨。
她轻轻摇了摇头,取出手绢拭去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五岁时,我家住的桑原镇全镇被魔人所戮,独留我一人幸存,后来我在逃亡路中被人贩拐骗,卖进了这青滟楼。”
齐九嵋面对着清柳那绝

的面庞上带着含泪的眼波,心中似有一

弦被触动,听她讲起身世,更是与自己颇有同病相怜之意,叹道:“人生莫测,年岁无常。姑娘节哀。”
清柳点点头:“好在老板娘待我不错,养我长大,传我技艺,却从未

我出身接客。这也算是老天为我留的后路了。”“说起来,我自醒来之

起,便没有见过老板娘,她去何处了?”
“老板娘受太子委派,出访民间,为陛下选美去了。”“什么!”齐九嵋听得惊奇,

口道:“当今陛下选美,竟是由青楼老鸨着手承办的?”
清柳神色一沉,老板娘自小抚养她长大,将她一路带至如今的地位,可说是再造恩人,突然听得对她如此不敬的话语,让她非常不愉,对眼前人先前的几分亲和感也

然无存。
齐九嵋只听得她声音冰冷地道:“齐公子,还请放尊重些。”齐九嵋心头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大揖一礼,道:“齐某失言,还请清柳姑娘见谅。齐某一介布衣,岂敢对老板娘有丝毫不敬之意。”
“一介布衣是真,以圣贤之名鄙夷娼妇,也未必是假。”“非也…”齐九嵋

解释。“夜凉如水,清柳女子弱体难支,便先回去休息了。”清柳打断了他。
顾自离去,走到一半,忽停下脚步,冷声道:“青楼腌臜之地,住不下洁身自好的读书人。齐公子若伤势转好,便早些离去吧。”“清柳姑娘…”齐九嵋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不由得苦笑一声,不重不轻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分明一事无成,说话倒是越加不见分寸。”…-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

雨霖巷较往常热闹数倍,整条巷搭上许多大小彩棚,棚中卖各

冬果杂料,酒糟轻食,布匹绸缎,桃符门神等物。市集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青滟楼门外早早备好了祭祀用的佛像盆器,待到正午灵罕寺的僧人亲至,便做起了祈福道场,以佑将来之年心事顺遂,平安喜乐。
北旸尊佛,灵罕寺更乃北旸国寺。平

里皇家祭典,都往往要请灵罕寺住持亲往,因而青滟楼能在小年这天请得灵罕寺僧众,其地位可见一斑,而雨霖巷的人家也自问因此沾得福气,对青滟楼感恩戴德。
是以这一天整个雨霖巷几乎都挤来青滟楼周边,大小摊贩尤其多。齐九嵋在青滟楼养了半个月的伤,终至康复。
那

失言后,清柳虽待他态度冷淡,其它用度方面倒也不曾削减于他,显然不是真心要念他离开,当然,若清柳真要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说不得就是了。
是以他一直想寻个机会,一释当

误会。奈何清柳原本就代老板娘之位,事务繁忙,更何况又有心避着他,便再难缓和二人关系。
而今伤势痊愈,他也无再待下去的理由了。今

齐九嵋便打定了主意,若能见到人,说明误会,那他便寻个借口,在青滟楼觅个差事,常住下来。若清柳仍选择回避,他便留下辞书,悄然离去,他将辞书留在桌上,快步走出房门。
齐九嵋看着眼前清柳的房门,竟产生了一丝犹豫,但也只有一瞬间,他振了振精神,正

伸手敲门,却听得房内传来了交谈声。“干娘此次出访游历,倒是回来得早,想来是寻美之事进展顺利了?”
“算是吧,在居平,凤梁,鹭州都寻到了几株不错的苗子,都是家境贫寒的苦命女,只为口吃的,什么都愿意做,也省了我费口舌。”
“既如此,干娘为何还愁眉不展?”“唉,我此次一路行去,找寻中原美女,倒没几个,可沿路的饿殍,却见了了有小几万,可怜哟!”“干娘心怀天下,清柳一向知道的。”
“说什么心怀天下,不过求个安生日子罢了,不说我了,听说前段日子,你险些受伤了?”“不碍事,有幸受齐公子所救,并无大碍。”
“这齐公子又是哪家权贵少爷,竟能出手在云落剑池大小姐的剑下救你,想来是很有胆

的。”“不是,他乃是个被小梨儿救回来的农户。”说着,清柳便将来龙去脉详说与干娘听,包括那

齐九嵋失言之事。
“哼!”那干娘听完冷哼一声,道:“这些读书人,一个个都自命清高惯了,得空了将他赶出去吧,青滟楼虽大,却容不起这些将来的举子大人们。”
“女儿明白,等过完年节,赠他些银两送他走就是。”齐九嵋在门外听得面色发苦,心中不

黯然,敲门的手停了半晌,终究缓缓放了下去,转身朝大门走去。
青滟楼门外的台子上仍做着祈福道场,齐九嵋随手上了三炷香,双手合十拜了三拜,便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