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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没有同意
 带出来箱底的门客少说也得有第四重淬身天,可在这女杀星马下竟是十合也走不过,也就更别说抵挡其余越骑攻势了。“雷!长!骥!”浑身浴血,宛如从幽冥中爬上来的恶鬼般怒叱着目标名字。

 只是听见这断喝,靠门客牺牲争取逃跑之机,背负战利品落荒而逃的纨绔便骇的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倒下去…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自从奉家主之命搜捕这支越骑以来,他便无数次在噩梦中“彩排”今境况。

 那转着长戟,正全速催马向他追来的英武女骑,不是校尉羊琇又是何人!要说他也是属兔子的,纵使武艺差劲,逃跑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卓越,不然也不会在被女校尉屡屡杀败后还苟活于世,后者铆足劲道掷出的钢戟,被他腿脚一个滑溜,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打劫后余生的窃喜中回过神来,另一个可怕念头却也终于袭上他脑海:若刚才呼喝自己性命,纵马追击杀人掷戟的是羊琇…那他背后捆着的这位,又是谁呢?

 他再没机会解开这个谜题了,自背负囚俘那合拢捆死“绝无伤人可能”的足尖上,一捧寒芒倏得飞起。它是那样的短促,以至于在这战中,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与消逝。

 但雷长骥看见了,他感觉自己不能自控地仰起头,下一刻,天地开始在颠倒与归位间往复循环。雷家次子还不明白这是因为他的头颅被斩飞至了半空,他只来得及瞥见这抹风华收势的半分余绪。

 它无疑是晦暗的,如同冬日残晕,他开始下坠,他的断颈开始血,于是他就这么死了。中护军越骑营校尉羊琇饶有兴致地提起这颗头颅,在她身侧,数名精锐同袍正忙着将此战斩杀的敌军门客聚拢焚毁…搜罗首级是不需的,毕竟无论是在她抑或朝廷眼中,也就这位屡战屡败屡败还由屡逃的雷家二郎还勉强有被斩首记功的资格。

 “依我计谋便能成事,没有骗你罢,羊校尉!”飒长眉皱在了一起,盯着从半毁车厢中信步走出的身影,羊琇只是不动声撇撇嘴:“运气好罢了…你这寒伧人!”

 可哪怕再看不起这家伙寒门出身,羊琇也不得不承认,此番能将泥鳅般滑溜的雷长骥来擒杀,眼前这樊笼司捕手功不可没。

 此人是约莫一旬前找上自己的,那时他劈头盖脸便提出可以以身为饵,助自己除去缀在身后的雷家追兵,运气好还能再立一桩奇功。

 羊琇虽是不这寒人神神秘秘的作派,更本能不喜他对待那三名女囚的放态度,可眼下倒也对这安姓庶士展出的手段有了几分佩服…或者说,兴趣。

 有此谋略,他竟只要求自己护送她穿越战区回到官军大营为回报。这家伙究竟肩负着什么秘密差事,又是否跟那三位美到极点的女囚有干系?

 战场本是容不下好奇心的,可羊琇偏是按捺不住刺探内情的冲动…沉片刻后,她终究是没话找话般,冲这安姓寒门扬起小脸,佯怒数落起来。

 “单说你杀雷长骥这步…马车中有那么好的机会不去擒下挟持,最后竟依靠这…这女囚徒动手,你便不怕严厉拘束下她失手出了岔子么?”对此,马前瘦削的青年也只将怀中仍未松绑的高挑“假羊琇”揽得更紧了些。

 同时轻笑着,道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权作回应。“当然不怕…毕竟…”

 “…她可是我师姐。”***上善一百四十五年腊月十八,举办于武冈府城东中军大帐里的这场宴席一切从简。樊笼司首席驯奴使夜收对此毫不意外:旗五营已出征一年了,这时祭旗未免太迟。

 可戡许久仍未取得多少实质进展,说是赏宴亦不合适。至于临敌前夜的犒宴更谈不上,莫说是他,就是帐外警戒的羊氏家兵都能看出,他们的主帅没有半分主动出击的意愿。若非眼下朝廷暂了授他统领犬兵的职分,以夜收官秩本是无缘列席的。

 可哪怕忝列期间,就餐体验仍是十分差劲…炙蔬果,汤饼蒸食一应俱全不假,却也不是他这种小角色可以放开肚皮胡吃海的,想动汤匙,举酒樽,还得小心翼翼端详那些位于上首的“大人物”们的脸色。

 也正因如此,当毡帘又一次被挑开,侍从们端着不知第几道荤菜直勾勾走向众人时,他心中简直毫无波澜。“…鲤鱼焙面,中州做法。”剔透的菜油唰一声淋到鱼身上,再盖上一张炸至酥脆的龙须面。

 如此好菜,上善会左仆领光禄勋,也是此次接风宴的主角千岁夫人却不为所动。于是鱼上方热气蒸腾,宴席本身的气氛却猝然冷却了下去,这位鹖冠盘发的典雅美妇只手持玉筷,将尖头对准沿鱼皮纹路剞出来的瓦楞刀花点了一点,面色沉静如水。

 “羊旗帅,”虽是责备,她的语气却令人猜度不出喜怒“兵灾之年,过分了。”

 她口中的旗帅正是一年前议会推举出来平,出身徽水羊氏一门的旗中郎将羊捷镝,后者今年虚岁三十二,于大赵女子而言这年纪是个坎。

 同样丽质的姑娘,若家境不好,这时便要在夜操劳中衰损了姿容,可有显贵的出身摆在那,时光亦只会令她“增”:细眉狭眼,小口圆颌,法令纹等“老态”则是决然没有的。

 而在这张肌肤紧致颧骨外扩的传统南国美人皮相上,除去水乡濡染出的温婉,兵戈磨砺来的英武外,还多了几分溽暑山茶,若败未败的微妙韵味。

 面对朝中大员骤然发难,这位被同僚盛赞为“义正形于声,众望俨而袛畏”的女将军同样表现得云淡风轻:“左仆哪里的话…羊家固小,制备几条鱼儿的财力还是有的。”

 这自然是谦辞,眼下隆冬时节东面寿水结冻,光是凿冰捕到足够众人享用的鲤鱼便不知要靡费多少银两。

 更莫说烹鱼时为了提鲜,还将窖藏的狼柿悉数取出用以调羹,难怪千岁夫人会有此指摘:仅这几条鱼,开销恐怕便足够救活十数家遭了兵祸的百姓。

 “况且,羊某亦是念及勋帅祖上乃中州人士,才选此菜尽宾主之谊,”羊捷镝继续说“如此自作主张,我还生怕您不会领情呐…”大赵门阀讲求含蓄体面。

 如此夹的言语,几乎已称得上冒犯。两位美妇的目光在半空错,简直就像战阵间纠的丩字戟般磕出了火星…而就在夜收等一众“配角”忧心忡忡的窥看下,千岁摇摇头,终究是没有夹起那块象征退让的鱼脍。

 “银瓶的醋鱼虽好,终究不是中州味道。”她说。“不尝一口的话,您永远无从确定。”面对这句莫名其妙的回绝,羊捷镝如此答复。两人就此陷入沉默之中,原本还能勉强进行下去的酒宴自这一刻真正走进了死胡同,而不光夜收,在座的高级军官皆是自觉搁下了筷子,上位者的锋如何收场,将直接关乎他们的荣辱浮沉。

 “妾身食困了,”片刻之后,还是那位帝国最具权势的女仆结束了僵持“想出去走走。”旗中郎将挑起那对锋锐眉角,没有同意,却也没有阻拦千岁提起裙角施施然扬长而出。夜收暗叹一声,他本也没对这种官场应酬报太大期望,只可惜了那几条肥美河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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