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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扯着破锣嗓子
 她咬紧后槽牙,竭力想把叫声咽进胃袋…在搜身时擅自出声,是要被掌嘴的。“张开臭,你这罪妇傻了么?”忍耐地太辛苦,她忘了自己檀口也是搜身的“指标”之一。

 忙不迭张嘴,却还是迟了,一记雷鸣般耳光炸响在卫筝右颊,直把她掴得眼冒金星。饶是如此,女死囚仍是展现了极强的纪律,瘦削的身子只是在椅上晃了三晃,便再度得笔直。

 “算你这罪妇识相…”她听见王婆嘟哝。答答的手指戳进她齿之间,着重翻舌下这最易夹带物之处。味蕾传来不似任何药石的咸苦口感,卫筝知道,那是她的水,几让她了层皮的搜身。

 终于也完了,左右两个虎狼般的狱卒反扭着臂膀把她从椅上架起。“今儿是你最后一夜,就不必再睡匣…先去叩谢大老爷,待上镣完毕,再去领二十戒尺。”

 尖酸的吩咐着,王婆转过脸去,立刻变龙般堆起谄媚的笑:“是婆子俺对这罪妇管教不足,让老爷们见笑了…”

 县老爷板着脸没说话,一旁的大官懒懒应了句:“无妨。”什么无妨?她想,是婆管教疏漏无妨,还是看她这待死罪妇出丑无妨?思想间,已被押至槛栏后。

 铁钳般的手离开她身体时,卫筝感觉自己首因激动硬起来:这是入狱以来她离杀身仇人最近的一次,没有手铐脚镣,没有枷板麻绳,固然她一身武艺十不存一,但不能否认,她仍有得手可能。

 县老爷冷冷地瞪着她,咳嗽一声。卫筝只感觉脊梁骨被铁夹出,她呜咽一声,终究是迅速跪倒在地。“罪妇叩谢父台允我速死之恩。”“罪妇叩谢父台护我族人之恩。”

 “罪妇叩谢父台全我…完璧之恩。”复诵着演练十数次的谢恩辞,卫筝美高高撅起,被指水的蚌茓与茓“啵”一声张开,在阴冷的死监中冒着热气,她脚趾贴地,肮脏的足跟死死并拢,双手别扭地翻过来,摆出一个标准的“五心朝天”跪姿。

 这本是僧人跪拜时表虔诚的作态,大赵官府将其化用为律令,规定任何身怀武艺而未被拘束的女囚在叩拜时,都必须保持手心,足心,菊心全部朝上展示出来。

 为何这般规定?只因若女囚要趁叩拜暴起伤人,四周看守便能通过观察这五处要窍的收缩提前做出反应。“这是何解?”卫筝听见那个大官问县老爷。没有上位者的允许,叩拜便不能结束。

 卫筝感觉自己的膝盖被槛室石板硌得生疼,被拶过多次的八指感到冷意,亦不争气的突突跳痛起来,精通医术的她知道,若再不上药,自己这手便要全废了。

 “速死这个自不消说,这妮子族人凋敝,却还有老父及幼妹相依为命,”县老爷慢条斯理开口“以我大赵惯例,若犯人抵赖不认,那本县便有权传唤犯人亲眷当堂对峙。”

 不消说,老父与幼妹,怎么听也不像身板坚实的样子。只消当堂来几下杀威,荼陵卫氏便是怕要香火断绝了。“赤族太守,灭门知县”此话不无道理。“县台尊老惜幼不忍传唤卫家亲眷,有古仁者之风范!”

 “少劳谬赞。”听着这贪官信口雌黄,几乎将他自己包装成圣人,医师少女怒得身子都哆嗦起来。茓口花瓣般的软褶亦愤恨地动着,如果我的针匣还在,如果能有一针…只要有一就好…但她知这是妄想,随身针匣在她被捕后便作为物证贴条封存,想必她死后便会当被狱卒做稀罕物卖了换酒,至于替代品,死监里对她看管极严,不仅早中晚三次搜身,就连用餐也是反剪双臂,将菜粥倒在浅盘命她舐。

 夜防范下,她就连一支笔也夹带不出去。于是她只好将额头与鼻尖愈发恭谨地抵在地上,品着杀身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苦涩。“至于所谓完璧,少劳且看,”县老爷继续乐呵呵地介绍“寻常妇人入牢,都穿深红罪衣。

 但若被婆查验为处子,便要换此女身上这种素白罪衣。”安得闲看着这“素白”罪衣上大块的黄汗渍,渍,再次对钧县这种死要面子的抠门作风表示深切鄙夷。

 “可我听得,婆唤她罪妇…”元迩身上出了然的笑意:“这也巧了,此女医死病患前,已纳了州府铁原城一位镖局少东家的聘礼,连婚期也敲定了。

 只是未来得及娶…听说那位公子知她入狱,当即便和卫家断了来往,旋即追求一位出身好得多的官家小姐而去了。”“若我没估计错,那对新人风光大婚的日子恰是后天,亦是这罪妇受绞伏法之,呵呵呵,少劳你说好不好笑?且起来吧!”

 最后一句是对着地上雌伏的卫筝所说,女医师膝盖似已麻木,听闻此话艰难地挣了几下,还是咬牙爬了起来…在死监,回话慢,起身慢都属“怠慢不悛”是要打板子的。

 “拖下去上镣…记着,别以为这是最后一天便可大意。镣栓给我砸实,箍环给我收紧。”知县元迩吩咐完毕,忽而转过脸来,眼里透着一股狡黠,以及终于要把自己算计和盘托出的得意。

 “少劳,我听说已为人妇的处子,‘味道’可比寻常女体鲜美得多,若是披枷带镣,定然更是别有风味…”

 “机会难得,少劳,你是否会想享用一下,我县这道名菜了?”***不知从何时起,人开始论甘忌辛,好丹非素。病了不能直说,要叫“不好受”女子来月事叫“不方便”怀孕叫“有喜”苦瓜改称“凉瓜”梨子改称“圆果”

 就连描述最寻常不过的死亡,也要发明出“咽气”“合眼”“撒手”“伸腿”“谢世”“享福去”以及“寻短见了”等数十类代辞。坐牢这等恶事亦不能免俗。

 在钧所属的靳东一道,老百姓就隐晦地把男子入狱叫做“娶木”女子则称“嫁铁”至于坐死监则把铁木改为刀绳。这种贴切中带点黑色幽默的比喻,充分体现了广大靳东草民在庙堂千年盘剥下也没忘苦中作乐的乐观主义精神。

 而今晚,钧县牢就真如亲般热闹,南面轻监那群着睡眼,目睹对门同僚干劲十足地铲炭挑水,搬箱抬箧“吃饭家伙”亦装在大小包袱不要钱似的往死监里拾掇。

 不多时,流言已在三班衙役中野火般传开:有钦犯,而且是仨小娘们,一个赛一个水灵!“嫁绳子”的三位女犯,自然就是在天钧峰被樊笼司擒获的李月娴,鹿瑶珊以及蔺识玄了。

 只见由知县老爷亲自点卯,仪仗堪称“豪华”的亲队伍从公廨出发,浩浩地将三位新娘子押进了这间铁窗窄门,戒备森严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夫家”

 开道的两名捕快手按刀,各挑一顶惨红纱灯笼,在即将进入死监长廊时,他们扯着破锣嗓子,煞有其事地吆喝起来“花轿到,进堂…喽…”“哦…”仍是被捆成粽模样,鹿瑶珊有幸成为了新娘队伍中打头的那位。

 握惯了参差剑的素手被高高吊在脑后,极度不甘地拧来扭去,直将绳子挣得嘎吱作响,不愧是三人中子最为倔犟刚烈的派妖女,明知自己已绝无逃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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