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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孟舂薄寒
 待他远去,零碎几人绕来,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子。“你说慕容参军究竟是殿下何处觅来?从未见过他夜间侍奉,显得殿下避嫌似的。”

 “嚼烂你的舌子,这种事也是你能随意妄论,近西京里入了奴籍、又被随意发卖的人还算少?小心殿下卖了你,换个听话懂事的。”“澄星姐姐骗我才是,先前你那堂姐不是被免出宫去,足见殿下是心疼的…”

 “噤声。”澄星顾着刚模具的五福饼,俱饰以禽兽吉瑞纹路,糖合一斗饤,高门公卿时兴的钉盛式样,糕点垒成小山状,需得上心摆侍奉。

 她只听小婢子还痴痴道“未至腊月,这盘未免不美,杏炙酥酪这些好用的,姐姐何不令厨房多备一些。”

 “你等且管好自己,殿下之事,圣人都关切万分,我们是宫阶下的草,岂还长出嘴来…”大雪初霁,小婢子落在后首,唯见澄星缀花碧绿小衫垂下的丝绦飘忽。

 她旁若能据此描摹出从未见过的殿下容颜,那是口口相传里天女下凡似的福祥之兆,西京风闻里倩影生辉的一道光华,她再想,公主时年不过将十七,数些前。

 她外出采买,亦听得国公府外有一花白老妪叹道“见其行坐处,我等虚生死。”元贞二十一年腊月乙丑,皇后崩于长生殿,谥曰昭德皇后。天子惊忧不已,罢朝三,缟素七,其时西京内王孙公主皆需服丧至期,不得逾制。

 ***遵循前朝遗令,宫妃诸王公主仅需服丧十三,念及九公主年少识浅,宁妃召其入宫再承膝下之情。

 霜雪并天,椒房花暖,绿绮捧着数沓墨迹未吹透的诗文供宁瑶翻阅,听她品评数语,旋而与诸内官以次第优劣排列。

 赵蕴听得兴乏,取煎得酥松的膏粔籹,掰碎玩累了再用,宁瑶便不悦道“如今你也将十七,还似稚龄小儿,成何体统?”

 红珠知意,掸去与她宝花衫裙不相衬的屑子,赵蕴垂眸,捧起青花瓷盏“阿娘,入得你处已是不易,何苦再烦你心神。若阿娘不喜蕴儿,我回府里便是。”

 茶沫撇去第三匙,她方听得宁瑶幽幽叹道“我便只你一个冤结因果,见李瑛是义勇忠诚之人,比简家逢拍马的伪君子好了不知多少,哪想过有我母女离心的这

 罢了,幸是以月易年,待枝梢初发好韶华,却不比上回,你自该加封食邑。政德坊的旧宅翻修扩建,近东内行宫,便于你回清凉殿消暑。”

 “阿娘,我已有了新宅,大动土木未免…”“你不是厌倦那李瑛?”宁瑶鲜见地朝她软言温语,与赵蕴围坐一处,极慈掌之宠爱“西京内有何令你忧心挂念的,母亲岂是会教你受委屈的人。”

 说为哺育恩情尚觉浅薄,浑似兰桂幽香入肺腑之间,化解她心中难忍。赵蕴几落泪,闲叙片刻又躲进母亲怀中,狭据那凭几隙,娇儿在卧。好景未久,她昏昏睡时,宫婢低声传话道“金仙公主已在西殿,传话与奴。

 望宁妃体恤妾血泪未干,肝肠寸断,今不见宁妃形如赴死,见得一面便有浮屠之义。”“什么死不死的,她倒是不避讳。”宁瑶抚着赵蕴发顶,见她面靥染红,气确好,心下亦有打算,回道“令她进来,动作轻缓些。”

 自皇后崩逝,本就人往来繁多的关雎宫,更成了内宫非凡热闹之处,大小诸宜商讨皆有鸾台中宫之势。召来爱女有半刻闲暇便矣,宁瑶扫一眼跪坐之人,心内怅然已去“何事还需三公主求请于妾?”

 “赵芊惶恐,恳求宁妃娘娘赦书昭免薛衍,以我性命担保,六郎绝无谋逆之心。”缟素未退,近来薛张两家的连篇风波,更使赵芊形容憔悴。

 她与太子妃薛氏是为妯娌,昔日玩乐游幸熏陶出的轻慢不经意,已被在她心头十数条亲族性命,皆作伏首泣血的战栗“加之罪,何患无辞,赵芊既无与太子结营私之意,更不敢以下犯上。”

 “薛都尉之事,我已明了。”宁瑶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招来侍婢搀扶赵蕴睡得瞪的身子。见她有密谈之意,赵芊双目含泪,一诉衷肠,又听宁妃道“大理寺的调令明便要发出,薛衍从犯,非是绞刑已然开恩。

 千金之子,岂与盗贼为伍?念你母亲的情份,圣人不赐罪于你,何敢悖逆。”闻言赵芊双泪夺眶而出,面如死灰,上下瓣颤动着仍要辩白,被绿绮红珠扶起,她走出宫门方是嚎啕哭泣,不敢教诸人传闻三公主为反贼涕泗俱下,罪加一等。

 殿中幽香浮暖,待拢束好赵蕴睡松散的发髻,行至宫门,忽而一阵拂面风雪人眼。听得先前隐约哭声,她以为是小憩魇着了。

 却见积厚净白堆在宫墙下,足踩在冰雪里冻得肿通红,麻衣难盖少女纤质柔弱的半身,亦梳着不是贴身侍婢常见的双环髻。“这么冷的天,给她双革靴别冻坏了脚。”虽明白内宫惩治下人的刑罚,倒少有闹在她跟前。

 乍一瞧便软下心肠,待小婢子冻僵的双足活泛,作揖行礼后,赵蕴方觉梅香雪冷,四肢百骸盈数九寒气。那婢子怯怯道“多谢娘娘赐鞋,可我家娘子说要站两个时辰,这才申初…”

 “公主尊容你不识得?刚进宫伺候的不成。”“回娘子的话,奴是上个月入的庭,拨去三公主府上,此是头回进大内,奴愚笨,还望公主饶命。”还未得赵蕴话音,踏雪簌簌响起,来三五侍婢,拥着赵芊娇声喝道“好个奴,殿下罚你两个时辰,何敢穿上袜靴,违抗主意。”

 “自是我家殿下的意思,三公主海涵。”澄星只怕令她关雎宫门前受气,教宁妃知晓又起祸端,不甘示弱道“圣朝向来体恤怜下,婢子年幼,冻伤了腿脚不好伺主,传出去更加不是美事。”便听赵蕴不住虚咳几声,澄星又道“殿下近来畏寒,天色不早,这便回府才是。”

 诸人随澄星视线而望,心知肚明那金仙公主刚求诉宁妃无果,拿无名无位的籍奴婢撒气,若再触霉头,难知明便下诏狱,随那倒霉驸马一同去了。

 听九公主身旁近侍发话,余者垂首不言,赵芊十指掐尽掌心,拂袖而去,任由小婢随后跟上,揭过此事。

 至皇城朱墙下,软轿暖帘缓缓掀开一角,慕容隐殷切笑脸近在袖侧,赵蕴俄而更觉堵心,一波未平再起一波,她尚未通晓帝国权力之巅的甘美滋味,已有人前仆后继愿以身来尝,容不得她卧榻酣睡。

 可眼下,她最明白一件事,如要赶走慕容隐,顷刻间他便会死于李瑛或她兄长之手,在她面前,做只摇首摆尾的猫儿,她却怜惜他。

 “我替殿下驭马。”慕容隐官袍加身,仍做这些奴役活,自知免不去西京能淹死他的唾沫星子,还不若在外极尽谄媚。其余诸人口舌是非,一概不问,他上回被敲打后佯作乖巧,询问赵蕴道“近闻祆祠内有神法娱戏,孟薄寒,殿下不妨去解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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