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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蝉衣(02)
 蝉衣(02)

 一周过得相安无事,陈若愚按时返校,何知渺继续跟进修墓的诸多事宜。原本不是难事,上山挑石的老师傅们手脚也麻溜,可南枝镇风俗讲究。

 别说动土上坟这样的大事,就是哪家孩子定亲、办谢师宴,也要找镇上懂行的人算上好几遍才行。

 一来二去,何知渺就在南枝多待大半个月。

 家里这边消停了,夏秋那边却惹了不小的子,何知渺对着屏幕苦笑道:“你也是够皮的。”

 夏秋勾着嘴角笑了笑“谁让那个老东西以前欺负你呀,我不给他点教训他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气节!知渺叔叔,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

 “你坏了他的好事,又砸了他的画室,他不会找你麻烦吗?”何知渺担忧“你呀,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

 何知渺留学期间曾被一位叫lois的导师为难,扣了他的毕业设计图,加上成于思要跟他闹分手的关系,lois一气之下串通应届毕业生诬赖何知渺抄袭。

 虽然拿不出具体的抄袭证据,但lois有心为难,他就不会让何知渺好过,毕业遥遥无期,一拖再拖。

 时隔多年,夏秋重回巴斯学院,安顿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应急出口、厕所和lois的住处。lois的设计课排在下半年,夏秋所在的学期只能去听客座。

 每周五晚上八点半,夏秋都会准时出现在讲座场地的第一排,还是正中间的位置。原本听课的学生极少,后来变得摩肩接踵,这全靠夏秋。

 巴斯学院自打九月以来,就盛传现代建筑史课上出了个中国版希拉里,她口语说得不畅,可气势骇人。

 甚至有些胡搅蛮,lois为人幽默,时常在课上说些带颜色的笑话哄众人发笑,好比他常拿恋爱比喻设计。等你定下一个主题后,目的和行事方式都有定断。

 若是你喜欢恋爱的感觉,大可在设计中耍尽极致的浪漫,玩人心,可你要是做好了此生再不高谈自由的准备,那便是舒适安稳占了上风。

 夏秋对他这样有意思的言论倒是印象颇深,就像——诗人相比歌颂自由,更爱诵爱情,毕竟一旦结了婚,他便只剩用尽余生荒唐,戏说自由了。

 起初夏秋还会认真矜持地问lois关于家庭和事业如何平衡,女在职场中所发挥的作用等问题,到后来越发放肆,随口就能问他,到底是活儿好重要,还是颜好重要,甚至是身材是否直接决定/爱的质量。

 lois的/望向来写在脸上,他是无所谓的。

 只要夏秋问了,他总能把苏菲和索非亚比较出个一二三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也曾多次邀请夏秋跟他一起去探索未知,并以“我们这样的人”为由。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

 一样的放纵啊,一样的好奇啊。

 对新生的敬畏,长在了每一个举动里。

 夏秋不傻,她自然不去。

 可她也不是什么乖巧的好学生,见某天那个不知道叫苏菲还是索菲亚还是玛丽亚的大股女人进了门,夏秋便轰隆隆好一阵狂敲lois的门。

 不等lois开门她就不走,可等他骂着f开头的单词走到门口时,夏秋又一溜儿烟跑开。像极了中国孩子。

 调皮、稚气,却毫无恶意。

 夏秋自嘲“我可没缺德到砸了你家玻璃!”

 再后来夏秋一个人在国外确实闲着了,她就不再玩这些小儿科的把戏,而是等换口味的骨干美女进门,她算上个二十分钟再去敲门。

 这次她可不跑了。

 夏秋就直愣愣等在门口,也不敲门,叮当叮当一直按着门铃,里头动静大,隔壁邻居家的狗吠得更大声。

 lois无奈来开门,有种自己女儿临时查岗的错觉。

 他总是似笑非笑,又总是无可奈何。

 但夏秋都无所谓,反正她就是找找乐子。

 进门见纸团一地,美女倒是清时,夏秋总会说写奇奇怪怪的话,像是“这屋里味道可真特别”之类。

 有时候兴致极高,还会用他们讲讲中国的文化。就说江浙一带的酿酒、做豆腐、做酱油的手艺吧,都是靠发酵来的好味,就跟这屋里的味道似的。

 酸涩、刺鼻又带有豆腥,可是不要紧啊,生机的种子这不正在不经意的时候慢慢埋深嘛。

 lois当然听不懂这些引申义,但夏秋乐了,总以我给你们普及中华源远长的传统文化为由,顺手就抄走几张lois的私藏。他这人虽然品格不是夏秋那口,但人活得倒是巧,红酒、玫瑰和画册。

 美女、香水和烟斗。

 …

 “看你高兴的,也不知道lois被你憋死过多少回。”何知渺笑说“以后别折腾了,好好读书。”

 夏秋眯着眼睛问他“lois有没有憋死我就没兴趣知道了,你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怎么样?”

 尾音拖得老长,就跟纽约有时候不合时宜的阳光一样,暖得没有温度,只是亮得晃眼。何知渺说:“你可别惹火,到时候我们俩都难受。”

 夏秋脸一红“谁难受了!”

 何知渺摸摸屏幕上的小脸“我难受。”

 “你难受…就找别人帮帮忙呗。”夏秋开始胡说“我常听这边的中国留学生说,留过学的男孩子,大多都受过洋妞的启蒙,不然哪能叫男人啊,哼。”“说。”何知渺哧笑“我是不是男人你最清楚。”

 夏秋说:“知渺叔叔,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何知渺不置可否,跟夏秋笑着对视好半天才不徐不疾吐出一句:“那些小男孩只不过过洋妞,这有什么好在你面前得瑟的?”

 “咱文明点啊叔——”

 夏秋话还没说完,就被何知渺倏然认真的神情吸引,可他却狡黠一笑,说:“我这辈子只,也只过一个人,还是所有人的女神,我也没天天显摆啊。”

 夏秋:“…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何知渺答:“哦,那谁允许你跟那些小男孩说话的?”

 夏秋:“…”·

 视频还没结束,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夏秋抱头“啊——果然是我平时整lois遭报应了!”

 何知渺轻笑“隔着屏幕,我可捅不破你。”

 夏秋:“快去开门!你今天怎么回事…”

 何知渺也觉得说得有些骨,起身去开门。

 “您好,请问是何知渺吗?我们是南枝派出所的民警,我是李伟中,他是我同事小陈。这是公安局依法批发的文件,有人报案您与您继母,也就吴然意外死亡一案有直接关联,请您空跟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

 “好。”何知渺道。

 小陈见他神色淡然,附和说:“配合、协助警察办案。”

 何知渺点头,请两位警察进门,也不泡茶做那一套虚的了,倒了两杯白开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换衣服。”

 “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家人代的,也可以打电话。”

 小陈说:“是这样的,我们只是照例询问,不要太紧张。”

 何知渺道谢,回房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夏秋话别,说是自己还有事要忙,但一来一回的功夫情绪就变了,夏秋不是个粗心的人,她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也不细问,只说:“你先忙,多顾着点自己。”

 何知渺说:“我知道。”

 下午的询问过程还算顺利,基本上就还是当年那些车轱辘话,吴然死亡的时间、地点和原因,以及当时他所在的环境、状态。至于钱的部分,暂时不提。

 到晚饭时间,李警官先出去,小陈继续询问。

 陈老师和镇长前后脚到,进不去询问室,只能垂头在外头等着。镇长宽慰说:“老陈,你也不要太担心。”

 陈老师感慨:“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

 镇长:“老陈不是我说你,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老话说死者为大,我不好嘴。但你也是的,当年再婚闹得风风雨雨,哪家人没在背后说过你闲话?这不是好面子诶,这是人活一世,不能硬生生给别人戳脊梁骨诶!”

 陈老师重重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你知道你还犯浑?你看看这么多年陈家的样子,儿子们是有出息了,可一个个毕竟没了妈。真有点什么心事,难道还能跟你这个大老爷们说哇!”

 “诶,我当年——”

 “你当年就是鬼心窍!”镇长呵斥“你哪晓得那姑娘是哪里来的人喏?漂漂亮亮的又年轻,怎么就愿意窝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不知不知底的人,你知道外头那些婆子们都是怎么说的么,说她妖里妖气的不像好人。”

 “我那时候是听说她有个男朋友,分手了才来南枝镇散心,恰好碰到我…她过去那些事我也从来不问,我毕竟是二婚,她一个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就这么跟了我。诶,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们家也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你当年也不容易,我们有一句,说一句。”镇长看表,觉得自己之前的语气说重了,拍拍他的肩“算了,都是些炒闲饭的破事,不扯许多了。”

 “嗯。”陈若愚晚到,陈父怒目:“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这些天也没回学校。”

 陈父站起来就想动手,被镇长拉住“老陈!孩子嘛不懂事,你要教训儿子也不看看地方!”舌头一卷,对陈若愚说:“你又怎么回事,书不好好念,以后怎么为国…”

 陈若愚咋舌“家事都解决不好,还扯什么国事。”

 镇长语,陈老师一脚踹过去“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最好,越来越不像话,家里有什么事要你心?!你不扯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吵什么!这里是派出所,不是麻将室!”值班民警呵斥。

 三人沉静下来,分坐长椅两边。

 镇长劝着陈老师,陈若愚不为所动。

 他脑海里漂浮密麻的语句清晰畅,只看了一眼,便觉生生世世不忘,还是那本记的祸端——

 2009年08月12

 今天看了《原罪》,对这个书名有莫名的好感,我突然觉得,人活着之所以以啼哭落地,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言“哭”意味着“苦”所以才会有人信教。

 其实信教大约跟信仰类似,都是内心渴望的映,现实里的不可得转化成三位时空里的可盼,也是安慰。

 可我更加觉得,人活一世,就该有受罪的准备。

 …

 下午我一觉醒来头痛到不行,我想我是发烧了。家里只剩我和那个女人,我不肯轻易咳嗽引起她的注意,更不乐意去她跟陈老师的房间拿药。

 不对,准确来说,我厌恶吃药远比讨厌她更甚。药物有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因为苦涩,而是腐蚀,每吃一次药,或者说我没靠近一次药品,我总觉得我能闻到它们蚕食灵魂的味道。就像她,一直吃药。

 她没有魂,眼神偶尔光芒四

 她心里缺了一块,就跟我失去了母亲而找不到添补的人一样,那种眼神我能懂。她一定也少了什么。

 所以她吃药,不止是因为哮,还有心脏。

 她的心脏一定是坏了。

 她进来给我送水和药,没有敲门,幸好我在学习,没有偷看《灌篮高手》。她好像对我的作业很有兴趣,拿起来看了几眼,才说:“我小时候物理一窍不通。”

 我想说她笨,她却毫不在意地说:“我还考过全班最低分!我只写了选择题,竟然只蒙对了两个,开了个三五分吧,物理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我后来就学画画去了,谁知道学画画还得看视角…”

 我实在听不惯她那种不以为反以为荣的语气,反相讥道:“你还得意?”

 她也不生气,还回房间给我拿来了她的笔记本电脑。那时候笔记本电脑很稀罕,我只在网吧看过台式机,我后桌那个死胖子每天都要炫耀他玩的仙剑有多好玩,他打的拳皇有多厉害。

 我嘴上说不要,但心里是好奇又欢喜的。

 虽然家里没网,可我还是可以玩她电脑里自带的小游戏,和上百部经典影片。不需要租影碟实在很方便,我想一口气全都给看一遍,翻到《情人》我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部片子拍得真好。

 可我没想到——我会鬼使神差地点开她的电子邮箱。

 我偷偷删掉她所有的邮件,闷头睡得大汗淋漓,梦里有人在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滚远一点,醒来时才发现,窗户紧闭,格外仄。

 我被压抑得快不过气来,我只能拿那些邮件内容做砝码,用自己不明就里的荒诞做借口,同她大吵一架,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了。

 她说我的脸色不好,我却觉得她的心都坏透了。

 我们吵得很凶,我甚至动手砸了遥控器,吓得她连连退到沙发边,我被高温烧昏了头,我捏着她的下巴问她为什么会是这样恶心的人。

 为什么有时表现得异于常人,令人心神向往,却又让我发现她是这样的鄙、不堪?

 我把她一把推倒在地,我冲出门,我再也不要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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