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错嫁皇妃帝宫沉浮:妃 下章
第十八章
 夜国,凤翔宫。

 殿内,纵然拢了一些安息香,还是阻不住血气的浓郁。

 凤夫人慕湮脸色苍白,双眸紧紧闭着,青丝被汗水濡,此时,都黏在她的脸侧,衬得她本就小巧的脸十分瘦削。

 “参见吾上。”随着医女、宫人一叠声的请安,百里南,缓缓步入殿内。

 他径直走到榻前,早有医女上前禀道:

 “君上,娘娘小产了,但,娘娘的玉体加以调养,定会恢复如初。”

 如初。

 真能如初吗?

 百里南沉默,甫启时,只道:

 “都先退下。”

 “是。”

 偌大的殿内,随着一众人等的推出,愈渐空旷起来。

 为了她,他特意赦造这座凤翔宫,只是,这宫,即便再以金为地,以玉为阶,始终不能让她的眼底,起一丝的灿烂。

 他的手,替她拭去耳际犹在沁出的汗水,却还是僵滞在了半空,最后,仅怅然地收回。

 收回间,她蓦地发出一声低,随后,慢慢睁开眸子,因着面色苍白,她的瞳眸黑得仿佛浓墨一般,却,没有一点的光泽。

 “君上…”她的声音仍是虚弱的,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动了一动,他知道,她的手抚上了她的小腹。

 只是那里,再没有了她所期许的孩子。

 她的期许,和宫中其他女子的期许不一样。

 他明白,她要的,仅是一份寄托。

 然,他无法许她。

 他看到她的眼底,旋即涌上无法抑制的悲恸。

 她一直以来,都是淡漠疏离的样子,这一刻,那么悲恸,让她显得有些许的真实。

 是的,真实。

 在他的心里,总觉得她始终是虚幻地存在于这座夜宫,或许,下一个转眸,他就发现,她不在了。

 他的手,终是随着这一念起时,覆住她在锦被下的手,她的手,因他这一覆,竟闪躲似地往上移去,他随着她,一并移去,牢牢地,隔着锦被,将她的手覆住。

 “湮儿,好好调养身子。”

 “没有了…”她的目光没有再望向他,失神地说出这句话,边绽出一朵仿佛最美的鲜花开到枯萎的笑容“没有了,也好…”一语落时,她的眼角。一颗泪珠,就这般坠落了下来,落在他覆住的手背上,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现在,什么都是说不得的。

 甚至于,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都不能够。

 慕湮在锦被下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接着,挣脱他的相覆,再伸出锦被时,手里,赫然提着一个香囊,她把香囊放到了百里南的眼前,语音轻柔,没有带一丝的哽意:

 “君上,以后,再不需要这个了。您,收回吧。”

 她的眸底,泪水,早已消失,只剩下,那朵渐渐败去的笑靥。

 他望着那香囊,眸华一暗,原来,她知道了。

 她的身份,注定,他无法给她孩子。

 纵容,他对她,真的不同于其他的嫔妃。

 这三年来,每每,听到她在凤翔宫独自抚着筝曲,他很想以笛音相和,只是,她却再不抚那首《凤徊心》,也使得他,再找不到理由去和。

 凤徊心,很美。

 可,能徊心吗?

 “君上,臣妾累了,您回去罢。”她松开提着香囊的手,最后,淡淡一笑,兀自,把身子缩进锦被中。

 乌黑的发丝覆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他再看不到,她的脸…

 颐和殿内,共设了十桌,除正中主桌,由高位嫔妃伴太后同坐之外,后宫其余嫔妃皆坐在主桌下手的五桌,再靠外沿的四桌坐了王爷、重臣的女眷。

 夕颜和皇后分坐太后左、右两侧,太后旁边,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轩辕聿的,今晚,因着夕颜有孕,这位置是留在左侧,而并非靠皇后的右侧。

 此时,这位置仍是空落着,轩辕聿要待到两仪宴过半晌,方会起驾至此。

 两个月的时间,再次面对皇家觥筹错的夜宴时,夕颜有些许的不适应,她甚至有些忘记,那些冗繁的用膳顺序。

 然,今晚,虽是巽帝轩辕聿的凯旋,她因着腹中的孩子,却亦成了这场夜宴诸妃关注的其中一个焦点。

 另一个焦点,则是今晚,轩辕聿起驾颐和殿后,届时,这两个月来后宫形同虚设的彤史将会再次奉上玉牒牌。

 而,夕颜神话龙嗣,这玉牒牌同样按着规矩,是该被撤下的,这使诸妃觉到些许的安慰。

 太后用膳至一半,即由莫菊扶着往偏殿更衣,这是太后的惯例,每每与宴,宴过半巡,定会如此。

 太后的身影甫消逝在殿门,与宴的嫔妃从拘谨中皆稍稍得以缓解。

 夕颜的胃口自怀孕以来,一直很清减,即便只茹素,略动了几筷,见太后起身往偏厅更衣,终是停了箸。

 “为什么醉妃只用素斋,又用得那么少呢?不是说,怀了孩子,更该多用一些吗?”陈锦轻声问道。

 太后离席,她和夕颜之间再没有隔一人,自然瞧得清楚。

 而陈锦这一语,即便声音再轻,同桌的另几位高位后妃不由地往夕颜瞧去。

 “臣妾有茹素之约,所有,不能用荤腥,请皇后娘娘记住。”

 夕颜略低下螓首,那些嫔妃本碍着太后不便往上席瞧去,现在,借着皇后的话,目光都在她脸上连,这种连,带着一丝探寻,更多的,则并非是善意的探寻。

 “那怎么可以呢?怀了孩子,只有素食,对孩子是不好的,本宫看醉妃身形憔悴,真的应该多补补才是呢。”陈锦示意一旁的近身宫女,道“婷婷,把这个踏雪寻梅,奉于醉妃一尝。”

 “喏。”婷婷用象牙箸夹起踏雪寻梅中的“红梅”往夕颜的碟中布去。

 所谓的‘踏雪寻梅’这道菜,雪是以切成菱花状的冰块一片一片堆放在碟中,冰块上置着鱼片,红红的鱼片被冰捂得沁凉十分,同时沾下旁边特配的酱料,既保持了鱼片新鲜时的甘甜,又因着这个菜名,展现出别致的意境。

 然,这道意境落在夕颜的眼中,若有别致,恐怕也是人心的别致。

 不论是不是茹素,这鱼是生的,又用冰捂着,她根本是不能用的。

 但,陈锦是皇后,按着礼数,她只能委婉地去拒:

 “皇后娘娘,臣妾体寒,太医嘱咐不能用过冷的菜肴,恐怕要拂了您的美意。

 “我,原来是这样,本宫真不知道,有这个忌讳呢。本宫没怀过孩子,只知道,怀了孩子,是要多补身子才是。不知者不为罪,醉妃也别往心里去。”

 陈锦把‘罪’和‘醉’连在一起说,听进人的耳中,实是刺人的,可,配着她惊愕无措的眼神,又只让人觉得,她真真是愚笨,说话不得体罢了。

 一个愚笨的皇后,纵然让人不屑,但,却最是让人不会忘心里去的。

 “醉妃娘娘,人都已去了,您又何必再坚持当时的执念呢?”姝美人手持酒樽,从旁桌行至夕颜身旁“嫔妾的小妹西蔺姈,若天上有灵,知道醉妃娘娘为了她,身怀有孕,都坚持当初的承诺,定会于心难安的。”

 在喜庆的宴席中,这句话,只用了最低缓哀凄的语声说出,愈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姝美人,此事,本宫当初亦有责任,茹素也算是全本宫的心罢了。”

 西蔺姝微微一下,举起那樽酒,递至夕颜边:

 “今皇上凯旋,不该再提这些伤心之事,但,这些事,搁在嫔妾心里,却生生熬了这边几个月。醉妃娘娘,嫔妾昔日对娘娘有所不恭,月余间,嫔妾反思了很多,当初真真是嫔妾错了。若娘娘愿意原谅嫔妾彼时的任妄为,还请娘娘今能饮下这酒,过往皆随此酒一笑相泯,可以么?”

 然,在这种场合下,她却不能退却。

 后宫嫔妃所用的酒樽不算大,至多,也不过一口酒。

 所以,这样,倒是正好。

 夕颜的手从西蔺姝的手中接过那酒樽,浅浅一笑:

 “一笑相泯,姝美人,但愿,真能一笑相泯。”

 夕颜持酒樽至,掩袖间,只将那盏酒系数饮入中,随后,将酒樽倾倒,边笑意愈深。

 那酒,她只含在口中,根本不会真的饮下去。

 她清楚宫里怀上孩子的嫔妃的下场,这个孩子,亦是福兮,祸之至。

 众目睽睽之下,酒中下毒是不明智的做法,但,譬如先前应充仪之事,借刀杀人,确是行得通的。

 为了孩子,即便步步为防,又如何呢?

 三个月的时间,她和腹中的孩子,血脉相连,再是无法分得开。

 她不会容许一丝的危险存在,去危及腹中的孩子。

 “醉妃娘娘果真爽快。”

 西蔺姝笑得极是动人,复从身旁宫女手中,拿过另一杯梨花白,一干而尽,旋即欠身行礼,走回桌旁。

 夕颜内含着那口酒,做回桌旁,甫借着整理绶带吐于桌旁的盂内,却听得皇后笑道:

 “醉妃方才饮了酒,虽暖胃,但易上火,不妨有些崤晶球,却是极辅酒的。”

 夕颜口中含酒,眼见着皇后的近身宫女婷婷又把菜布过来,除非把酒饮下,否则,又怎开口呢?

 正在此时,突听得殿外,有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

 一众后妃均纷纷站起,行礼请安,夕颜只能低了螓首一并福身请安,却眼见着,离那盂是远了。

 可,轩辕聿未入坐,她是不能提前坐下的。

 她闻到龙涎香越来越近时,她知道他已站在她身侧的位置里,那里,原本就是留给他的位置。

 她等着他入坐,但,他似乎并不急于坐下,好像瞧了她一眼,又好像,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凝向她。

 她被含在口里的酒熏得脸微微泛起红晕,这使她苍白的肤在此时,倒显得气大好。

 “平身。”

 他语音甫出,随着一众谢恩声叠起,眼见着,他快要入坐,皇后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皇上,臣妾见醉妃方饮了姝美人敬的酒,正想让醉妃用些崤晶酒呢,只醉妃似乎今晚什么都不准备用,皇上既然来了,不如您让她少许用点吧,否则,对孩子,真是不好的呢”

 “酒?”轩辕聿眉心一蹙,一把拉过夕颜,见她樱莹润,脸已得通红,愈这样。她反是愈怕他似的,只想低下脸去。

 他眸角的余光,瞧到太后正由莫菊扶着从殿外走进,眸光迂回间,他勾起夕颜的下颚,就这样,再次当着众目睽睽,尤其这次的众目还是后宫粉黛的面,吻上她的

 夕颜被他的举动惊愕,她想避,然,理智告诉她,现在,以她的身份,虽然场合不对,她是避不得的。

 他的舌又开始品尝她的,随后,陡然间,他加重品尝的力道,几近,她口内含着的酒,因着他这一,系数被他去,她的檀口中,除了留下些许的酒香残留,再没有其他的味道。

 酒,确是平常的梨花白,没有任何问题。

 他,真的是草木皆兵。

 这宫里,他冷眼瞧过太多的暗箭伤人,每一个怀上龙嗣的嫔妃,都会莫名地小产,死去。

 包括媄儿,若非是被这看似寻常的暗箭所伤,或许,他就不用那样的愧疚。这种愧疚即便过了八年,依然会让他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他亦清楚,这个孩子对夕颜的重要,也清楚,一旦失去孩子,对她来说不啻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是以,他方才,会这般的失态,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辩下酒是否有问题,及至触到她的时,方察觉到,的一口酒,她却是都含在了口里。

 幸好,她并没有咽下这口酒。

 酒,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管是什么酒,都是她承不得的。

 他只慢慢地把这口酒度了过来,也免去她再找机会吐掉,毕竟,太后正从殿外进来,万一问话,她岂非两难呢?

 即便这么做,让她更招来其余后妃的嫉妒,只是,若他不这么做,那些女子对她的嫉妒,就会少一分吗?

 根本不会。

 而这一次,不论怎样,他都要竭尽全力去护得她和腹中孩子但安然无恙!

 这,是他允过她。

 “咳咳。”太后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已是离他们很近“皇上对醉妃,真是一时不见,都不成啊,这般恩爱,倒真让人羡呢。”

 轩辕聿这才松开怀里的夕颜,夕颜的脸不自地染上红晕,她微福身:

 “太后,臣妾的身子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去偏殿歇会罢,哀家瞧你也为多用,歇会再回来用点。”

 夕颜应声,甫起身,一旁早有宫人上来搀扶,正是离秋。

 “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

 夕颜颔首,转身离开偏殿。

 方才轩辕聿的唐突之为,让她惟有托辞离开。

 她觉得到,诸妃向她的眸光,有几多的不屑,又有几多的嫉意。

 这些不屑和嫉意,会使她在宫里的处境更加不妙。

 而现在,她要保得自己的周全,因为,孩子。

 急急往殿外行去,心,跳得很快,是被酒熏到的缘故罢。

 太后深深地凝了一眼轩辕聿一眼,他的脸上,不知是方才在两仪殿宴请群臣,多饮了些许酒,抑或是方才的拥吻的缘故,现出一缕和夕颜脸上同样的红晕。

 记忆里,她这个儿子,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地脸红过。

 但,今晚,过不了多久,其实,也会成为记忆里的一幕,不是吗?

 “莫菊,皇上饮多了酒,快倒杯醒酒茶来。”

 “喏。”莫菊轻轻应声,一旁,早有粉衣宫女奉上香茗。

 “皇上,酒后饮茶伤肾,这是用磨细的绿豆,加上柑橘皮、橄榄一起熬制成的醒酒饮,请皇上御用。”

 粉衣宫女皓腕轻抒,手中的背盏,以透明的琉璃制成,衬得杯中的酿饮,着了一的淡绿,衬出她霜也似的手,娇柔悦耳的声音。

 太后的眉尖一扬,只那余光冷冷撇了一眼莫菊,莫菊兀自低着脸,垂手立于一旁。

 那女子,正是女史纳兰蔷。

 轩辕聿拿起那盏醒酒饮,眸华并未因着这娇柔之声凝向纳兰蔷。

 “皇上,既然凯旋归来,理该尽心才是,先饮这醒酒饮,岂非扫兴呢?”西蔺姈缓缓行至主桌,手里奉着一杯酒,她径直走到轩辕聿跟前,丝毫不顾太后眸底的不悦,只将那酒奉给轩辕聿“这是梅酒,存了八年的梅酒,嫔妾前才从那株老梅树下把这酒坛取了出来,皇上,不用一点么?”

 轩辕聿本平静无澜的脸终究起了一丝的波澜,他的目光凝注在西蔺姈手中的梅酒中,恍惚地,仿佛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婉约地道:

 “皇上,这酒叫梅酒,臣妾把它埋在这老梅树下,臣妾小时候听嬷嬷听,在老梅树下埋东西,再许上一个心愿,一定能成真的。臣妾希望,八年后,能由皇上亲手陪着臣妾把这坛酒取出,好么?”

 这是那女子唯一一次,对他许的愿。

 只是,八年之约到时,这坛酒,唯剩他一个人去品。

 他放下手中的醒酒饮,伸手从西蔺姈手中接过那盏梅酒,很清香,但入口,或许只是苦涩。

 “皇上,今晚饮了太多酒,明还得上朝,这梅酒,改再饮吧。”太后启,令对纳兰蔷道“皇上素不喜绿豆,以后,不要再做这些醒酒饮了。”

 “喏。”纳兰蔷轻声道。

 轩辕聿望了一眼手中的酒盏,终是放到桌上:

 “母后说得极是,朕今饮酒太多,确是不支了,这酒,既埋了这么多年,这酒的纯味,怕没有当时埋下的那人相引,旁人,是品不出来的。”

 “皇上,埋酒的人虽不在了,但,嫔妾愿意代替那埋酒之人,陪皇上再共品此酒。”

 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该是完完全全的自己,甘愿去做替代的,无意是中可悲。

 “朕,乏了。”

 轩辕聿说出这三字,起身,眸华微睁时,他看到,离秋独自一人从偏殿出来,禀道:

 “回太后,皇上,醉妃娘娘身子愈来愈不适,让奴婢来回一声,先行告退。”

 “快传院正瞧一瞧,这事可马虎不得。”

 自应充仪一事后,太医院于这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彻底换了一批人,院正一职亦是由新晋民间的神医张仲执掌。

 而那苏太医被下放到三省的医药司中,没有几,就在夜间出诊回住所时跌入河中被淹死。

 “回太后的话,醉妃娘娘只想回宫歇息,让奴婢明再传太医请脉。”

 “既如此,传哀家的懿旨,今后就由张院正负责醉妃的龙嗣,每巳时定时请平安脉。”

 “喏。”莫菊躬身应道。

 “传朕的旨意,即起,醉妃暂于天曌宫养胎。”轩辕聿冷声道。

 “也好,这毕竟可能是皇上的皇长子,在天曌宫养胎,得祖荫相庇,亦是让哀家放心。”太后对于这一议并没有反对。

 “母后赞同就好。”轩辕聿复吩咐李公公“传朕口谕,先用御撵送醉妃往偏殿歇息。”

 “喏。”

 李公公躬身应命,一旁离秋的眉心却是皱得紧了。

 这宫里,越是皇上在意的,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越是得不到皇上在意的,同样下场都不会好。

 因为,这些女子的归因,就是都怀了龙嗣。

 这么多年,怀过龙宿的嫔妃不在少数,能平安诞下的,却仅有一人。

 离秋似乎又能嗅到,鼻端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那样的浓,浓到,让她垂覆的手,都遏制不住地颤瑟起来。

 此时,太后亦以困倦之名,由皇后陈锦扶着在皇上翻玉牒牌之前离席。

 西蔺姈的边浮起一抹笑,或许,不能称之为笑,只是现在,她还能怎样呢?

 手中的梅花酒,都不能让皇上的心有一点点因着恋旧转圜,君恩凉薄,是否说的,就是这个呢?

 这个宫里,她不再有任何的靠山,昔日来自于姐姐的庇护,如今,到头了。

 纵然,再难再辛苦,哪怕人人都以为,她注定只能在宫里卑微地以美人的位份或者,她偏要比姐姐得到的,更加多,也比姐姐活得更加好。

 一定!

 慈安宫,正殿。

 苏合香,安宁,淡雅。

 但,这份安宁,淡雅素来,只是宫另一种伪装的压抑。

 “太后,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做,今晚夜宴,哪怕臣妾再怎样娴熟大度,皇上都一眼没瞧我,臣妾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皇上的心,太后——”陈锦的声音依旧是怯怯的,带着懦委。

 今晚,她是不甘心的,好不容易盼得轩辕聿回朝,在他翻玉牒牌之前,自己却扶着太后来了这慈安宫,她真的不知道,太后要的是什么,看上去,希望她能得圣恩,实际,总是在关键时刻阻了自己的路。

 “你们都退下。”太后吩咐一旁的宫人。

 “喏。”

 一众宫人退出,烛影曳摇间,有些什么,就这样不真实起来。

 而,太后在这烛影的虚幻后,睨着陈锦,一字一句道:

 “又自称‘我’,什么时候,你把这规矩学好了,哀家就可以少一半的心了。”

 “太后,臣妾已经很努力在学了,嬷嬷都说臣妾很用心呢。”

 “什么叫嬷嬷说你很用心?你是皇后!大巽朝的国母,都是后宫表率,岂能由一个下人置评?”

 “太后,臣妾又错了。”

 “是,又错了。”太后吁出一口气,眉心却不再颦紧“皇后,你是陈家的女子,哀家希望你能走得比哀家的路更为顺坦,所以,哀家会为你铺好这条路,而当年,没有一个人为哀家铺路,哀家一步一步走过来,受的艰辛,远比你现在多得多。可,哀家还是站到今天,站到了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位置。哀家不指望你能做得更好,但,至少,在哀家替你铺这条路时,你别给哀家出任何的岔子!”

 “太后,臣妾不会出任何岔子,而且,如今,也没什么岔子能让臣妾出的。”

 “是么?那哀家提醒你,醉妃腹中的孩子,若能平安诞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你最好收敛一下子,她好,你会更好。明白了吗?”

 “她若生下皇长子,臣妾哪会更好?只会在皇上心里更没有地位。”陈锦声音带了哽咽,就要下泪来。

 “是吗?那如果哀家告诉你,巽宫的传统,素来就是杀母立子呢?”

 陈锦的哽意随着这句话,悉数被咽在喉口,再作声不得。

 杀母立子?

 “很奇怪吗?所以哀家告诉你,哀家做过的路,比你艰辛很多,而你现在的一切,将因为哀家替你铺路,远远好过哀家当年。皇后,同为陈氏的女子,哀家只希望你真能做到母仪天下,也算是继续光耀我陈氏的门楣,但,以你如今的子,恐怕,这始终,是哀家的奢望了。”

 真的是奢望吗?

 陈锦的心底纵浮过不屑,脸上偏继续做出怯懦的神情:

 “太后,以后您说什么,臣妾就做什么。醉妃腹里的孩子,臣妾一定爱他如眼目,一定会尽臣妾所能去照顾他的。”

 “别给哀家在现在许什么誓言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母凭子贵,一荣俱荣,只要依赖他,你才能做到最高的位置。”

 是的,最高的位置,她一直都想做到。

 虽然,她不知道有这个杀母立子的习惯,但,现在知道了,却生生惊出她一身冷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彼时太后对她的用意。

 她还记得,轩辕聿出征前,那一晚的假侍寝,如果她没有猜错,一旦轩辕聿对斟国一役战败,太后名义上为了稳固朝着臣子的心,以防诸王争位,必会放出她身怀有孕的讯息。

 她是否怀孕不是重要的,她最后生下的孩子,也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仅是,太后依旧是巽朝的太后,而她,则会按着杀母立子的规矩,被白白牺牲。

 只是如今,牺牲的,变成了纳兰夕颜罢了。

 这一念起时,她的心里,嗤笑出声。

 什么,为陈氏女子铺路,说到底,还不是太后放不下自己的权位呢?

 不过如此。

 可真别把她当太傻了。

 陈锦俯身,语音很轻:

 “臣妾知道了,臣妾今后不再许什么誓言,臣妾一定做到最好,不负太后对臣妾是我希冀。”

 “唉。”太后悠悠叹出这口气,叹气间,她眸华锐闪,看到,身侧的一扇轩窗外,赫然有人影一闪。

 “莫菊!”她急唤。

 “太后有何吩咐?”莫菊从殿门外迈着小碎步走进。

 “去看看,偏殿的回廊。”

 那处轩窗,正对着偏殿,那里——

 “喏。”

 不过须臾,莫菊就回来禀道:

 “回太后的话,没有人走过,只是王妃收拾好了一切,说现在就要去陪醉妃娘娘。”

 “是么?”太后的眉心一挑,复问道“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

 “回太后的话,彤史回禀,皇上翻了周昭仪的牌子,但,出了殿,又被骠骑将军请了去,说是得了军阵乐,请皇上一赏,这会子去了,怕是非得闹到子时方罢呢。”

 “下去吧。”

 “是,太后。”

 “皇后,今晚不是哀家阻了你被皇上翻牌,实是,身为中宫,后宫雨均泽一事上,你也该有你的大度,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现在,她当然明白了,万一,夕颜生的不是皇子,那下一个承了帝恩,怀上龙嗣的,不是同样危险么?

 “既然明白,你也去歇息吧。”

 “是,太后。”

 陈锦福身行礼,退出殿外。

 甫出殿,正看到王妃陈媛缓步来,按着辈分,她其实还得换陈媛一声姑姑,纵是远房的。

 是以,她冲着陈媛甜甜一笑,道:

 “王妃。”

 “妾身参见皇后。”

 陈媛这句请安说得有些不自然,陈锦并不介意她的这份不自然,依旧笑着道:

 “太晚了,本宫就不叨扰王妃了,待到改,王妃要记得教本宫绣那个荷包。好么?”

 “只要娘娘有空,妾身随时都可以。”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王妃可是要以醉妃的身孕为重啊,这实是最重要之事。”

 “谢皇后娘娘挂心,妾身明白的。但,绣荷包之事也是妾身应允过娘娘的,只要娘娘得空,妾身定会倾囊相授。”

 “好啦,快去罢,太后等你呢,本宫要绣的第一个百子荷包,烦劳王妃先踢本宫物图样罢。”

 “喏。”

 陈锦笑着步进夜暗沉中,殿里,纵然华光依旧,却,照亮不了真正失人的心。

 而陈媛望着太后的寝殿,她的心,只觉到寒冷似坠冰窟般再迈不出一步。

 但,今晚,她要辞行,则必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天曌宫,偏殿。

 不知是不是换了陌生的殿宇,夕颜这一晚,睡得极是不稳,辗转反侧间,听到外面,是承恩车的铃声响起,接着,又归于平静。

 今晚,不知他翻了谁的牌子,只是,无论他翻谁的,都与她无关,不是吗?

 她的手抚到腹部,觉得喉间突然有些许的干涩,起身,离秋却并不在殿外守着,除了两盏夜烛照出微弱的光线外,殿内,很暗,也很安静。

 她走到紫檀木桌旁,从瓷壶中,倒了些许水入盏,水声的清冷,映着更漏声响,一点一点,仿似敲在心头一般。

 她手捧着杯盏,水,是冷的,她用口含了一口,想待到温热后,再饮下。

 这一含,不由想起,刚刚夜宴时,他以吻度去她含在口中的酒。

 纤手,不自地抚上部,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温度,不过一抚,她即收回手,只将双手捧上杯盏,任盏壁的冰冷,消去指尖的温度。

 口中的水恰在此时慢慢饮下,即便含了许久,落尽心底,竟还是凉的。

 放下杯盏,她不想再喝冷水,甫行至殿门边,外间早有值夜的宫女,带着诧异,道:

 “娘娘,您要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即可,这样走出来,会着凉的。”

 夕颜这才看到,自己穿着白色的中衣,纵是九月的夜风,吹在身上,也是微凉的。

 “替本宫换一盏热茶。”她吩咐道。

 “喏。”值夜的宫女允声,甫要去茶房,却止了步,道“娘娘,您还是得换件衣裳,不然您着了凉,可是了不得的事。”

 了不得的事?

 是啊,宫人看来,她身怀龙嗣,自是金贵的。

 夕颜颔首,旁边另一值夜宫女即往殿内,取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而先前应话的宫女则匆匆往茶房而去。

 她望着殿外,不远处,就是承殿,此时,里面灯火犹自亮着,谱写的,却是他人的旎。

 再不会属于她的旎。

 这样,也好。

 她慢慢走下台阶,一侧的宫女忙躬身跟在她的后面,她漫无目的地在天瞾宫的院落走着,除了值夜的宫人之外,这里,真的很安静。

 她想,她是睡不着了,只是,在这,又能走多长时间呢?

 因为现在,他在承殿内,她才可以这样的走着,不必顾及其他。

 但,这么走下去,总归,是有一个尽头的罢。

 当离秋禀告她,皇上特恩准她于这里养胎时,别人眼中的殊荣,却让她有一丝的落寞。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落寞,但,现在,她想,她知道了。

 对着承殿的灯火,这份落寞,愈是深浓。

 深深进一口气,她拢紧披风,罢了,那宫女或许已将热茶奉来,她该早早喝下,早早歇息了。

 独自一人,在这风里,胡思想做什么。

 别人既然有芙蓉暖张意浓,她又何必独驻凉风秋怨深呢?

 嫉妒,吃醋,不该是她有的。

 甫回身,她问道一股酒醺扑面而来,她一惊,旦看到,月华,一道明黄的身影,是不容忽视的。

 轩辕聿就站在那。

 他,没有在承殿。

 而他,分明醉了。

 他醉眼惺忪地瞧着她,她想躬身行礼,可,腿,仿佛绑了铅一样,这一刻,她躬不下身。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他醉意朦胧的眸底,她看到,仅有她的身影。

 “夕夕——”

 他只唤了她这一声,没有再唤醉妃。

 她想避开他的注视,将目光移向别处,才发现,只他和她二人,其余的太监宫殿女,包括跟着她的那名宫都已不见。

 “别折磨朕了,好么?”他收回抚住她脸颊的手,再猛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措不及防,所有的声音都噤没在了喉口。

 他拥得她那样的紧,就像彼时一样,紧到,像是要把她进去一样。

 他真的醉了,醉得还不轻。

 所以,才会说出这些醉话。

 她听到他的心跳,因着这醉,不平静的跳着,使她原本平静的心,也随着一起砰然悸动。

 他的下颔抵在她的青丝上,而她的发髻早在安置前就悉数地放下。

 所以,这一次,他和她之间,在没有任何的阻隔。

 没有一点的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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