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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机
 刹那间,大厅内一片悲惨沉寂,窟静得令人窒息。

 金子美师兄弟木然而立,地上,棺中,一共躺着四个,死的,倒有一对半,这气氛,怎不悲惨?

 独臂剑客封剑退隐,与世无争,静度余年处所,这隔世独立,好好的一座埋剑堡,突然遭到如此大变,不到半工夫,死了三个,又怎不令人愤绝痛绝?蓦地里,英雄泪十行夺眶,纷坠尘埃。

 但,旋即,金子美举袖拭泪,沉声发话:“五弟,传令全堡,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近大厅十丈,违令者,按堡规议处,去!”

 最右那名年轻汉子应声躬身而去。

 望着五师弟出厅,金子美转望右侧汉子,道:“二弟,堡中金银现存多少?”

 右侧汉子神情一震,道:“大师兄是要…”

 金子美沉声说道:“二弟,答我问话!”

 右侧汉子连忙躬身,道:“不多,总共只剩两干两!”

 金子美道:“传话下去,除我五师兄外,每人发放一份,即刻离堡!”

 右侧汉子猛然抬头,道:“大师兄,他们都是跟随恩师老人家多年…”

 “我知道!”金子美冷然说道:“恩师他老人家已然故世!”

 右侧汉子悲声说道:“大师兄,恩师他老人家当年创此埋剑堡不易!”

 金子美神情一凄,悲笑说道:“二弟,这我也明白,但师仇未报,我要破产毁家,以示决心…”

 右侧汉子还想说,金子美面色一沉震声道:“二弟,长兄比师,如今我是埋剑堡主,你敢不听?”

 右侧汉子面泪光,悲声说道:“我不敢,无如,大师兄…”

 金子美威态一敛,搐,含泪挥手:“二弟,去吧,你的心意我明白,只要师仇得报,我会再建埋剑堡,重振恩师声威,否则!唉,要这座埋剑堡,又有什么用?”

 这话,够凄惨的,也够悲壮的!另外二汉子皆低下头,右侧汉子默然不语,转身而去。

 接着,金子美双眉挑起,再次发话:“三弟,你去准备些引火之物!”

 左侧汉子机伶一颤,抬起泪眼,刚张口。

 金子美冷然二字:“三弟!”左侧汉子头一低,飞步出厅而去。

 金子美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独臂剑客郝百通灵柩之上:“四弟,去请叔叔到后山选一块墓地,我要为恩师老人家及两位池前辈安葬!”最后那名年轻汉子点点头,急急出了大厅。

 转眼间,偌大一座大厅内,就剩下了金子美~人,他突然面对郝百通灵柩双膝落地,砰然跪下:“恩师英灵不远,子美师兄弟若不能替您老人家报得血仇,他当相偕返来,自刎墓前,破产毁家,在于励志,也望您老人家恕我,从此江湖仗五剑,不诛元凶不回头,您老人家安息…”

 头一低,无声泪下…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一只铁掌抵上后心,接着背后响起苍劲沉喝:“子美,速收泪止悲,你不要命了?”

 金子美一惊而醒,霍然翻身跃起,双目赤红,襟前血泪斑斑,神色怕人,令人触目惊心!

 面前,铁面神驼古寒月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脸痛苦歉疚,鬓发颤动,巨目含泪,悲凄相望。

 “子美,人死不能复生…”

 金子美微躬身形,淡然截口:“前辈回来了!”

 古寒月脸色一寒,沉声说道:“子美,你可还当古驼子是郝老二多年知?”

 金子美一震说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威态一敛,道:“那么,听我说话…”

 话锋微顿,接道:“人死不能复生,大丈夫宁可血,绝不流泪,郝老二冤死血仇,落在你师兄弟肩上,你若不知珍惜有用之身,郝老二这仇,让谁去报?”

 金子美满脸羞愧,机伶寒颤,躬身说道:“多谢前辈当头喝…”

 神色一转或然,挑眉接道:“前辈也认为晚辈这师仇该报?”

 这话,话里有话!古寒月不是糊涂人,正说道:“师仇不共戴天,不过要擒元凶!”

 金子美道:“前辈能明示元凶是谁?”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我不能,但我却能告诉你,古驼子幼主绝非元凶!”

 金子美目中奇光一闪,刚要说话。

 古寒月巨目一睁,又道:“倘若古驼子幼主是元凶,适才我不会要你珍惜有用之身,以报师仇,更不会掌震你将溃心神,让你清醒的活在世上!”

 这话不错,倘若慕容继承是元凶,古寒月他还会鼓励他金子美珍惜有用身,以报师仇?

 当然更不会出手挽救他的精神崩溃,甚且会乘机下手,掌力一吐,让他金子美死个糊涂!

 金子美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一叹说道:“古驼子向不强人所难,信不信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如今你虽糊涂,将来总有明白的一天!”

 金子美仍未说话,良久方开了口,可是他改了话题:“前辈可曾追着慕容继承?”

 他为什么改了话题,古寒月心中明白,同时也明知口舌无补于事,故也不愿再多做辩解,暗暗一叹,摇头说道:“我遍寻桐柏山区百里,末见幼主踪影!”

 金子美边竟然浮现了一丝淡然笑意,没说话。

 古寒月呆了一呆,刚要发问。

 适时,大厅门口走进了金子美四个师弟,一见古寒月俱皆一怔,八道探询目光一起投向金子美。

 金子美道:“古前辈恩师知,彼此不外,但说无妨!”

 四人这才一一覆命,听罢,古寒月心神连震,巨目凝注,沉声说道:“子美,你要干什么?”

 金子美答得平淡,道:“只为替先师雪索报仇!”

 古寒月默然片刻,良久始动容说道:“子美,你是古驼子所见年轻后辈中第一人!”

 “前辈夸奖!”金子美淡淡说道:“这不过表示晚辈等誓报师仇之决心,晚辈等若不能手刃元凶,报得师仇,便不再建堡为家!”

 古寒月巨目异采连闪,叹道:“有你这么一个徒弟,郝老二地下有知,该可含笑瞑目了,那么,池家兄弟我就交给你们了!”话落,转身,抱起地上柳悟非,举步去。

 适时,金子美倏扬轻喝:“前辈且慢!”

 古寒月闻声转身:“怎么?”

 金子美道:“在此,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挑起双眉,目闪凛人寒芒:“下次再相逢,晚辈敢请前辈莫再卫护慕容继承。”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难不成你…”金子美身形一躬,飞快截口,道:“请前辈看在与先师多年知份上。”

 古寒月心中一阵刺痛,悲笑说道:“看来,你仍是信不过古驼子了!”

 金子美挑眉说道:“晚辈不敢,无如晚辈所见皆事实。”

 古寒月苦笑道:“什么事实?”

 金子美道:“印在大师伯及先师前,那慕容继承的独门掌痕!”

 这该是最有力的证明,有此一件,无须其他了。

 古寒月铁面一阵搐,道:“掌痕虽是古驼子幼主所擅的独门掌力所致,但古驼子敢以性命担保,杀武老大与郝老二的,绝非古驼子幼主!”

 金子美挑眉说道:“前辈别忘了,这掌力向称独门!”

 “我没有忘!”古寒月道:“须知擅此独门掌力的,并非古驼子幼主一人!”

 “这个晚辈明白!”金子美道:“但晚辈敢请问前辈,折剑庄、埋剑堡两地,前辈可曾见着擅此掌力的第二人?”

 古寒月一怔,旋即点头:“古驼子见着了!”

 金子美道:“何处?”

 古寒月道:“郝老二这埋剑堡大厅之中。”

 金子美道:“谁?”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那假扮冒充东郭逸之人!”

 金子美淡淡一笑,道:“可惜前辈未能证明!”

 古寒月长眉-挑,道:“要如何证明?”

 金子美道:“那位东郭前辈也擅此歹毒掌力!”

 古寒月一怔,未能立时答上话。不错,这一点古寒月也没能证明。

 古寒月默然半响,突然高挑长眉,目闪寒芒:“设若古驼子能证明呢?”

 金子美道:“元凶未判之前,晚辈等不敢再向慕容继承寻仇!”

 古寒月巨目冷电暴,猛然点头:“好,古驼子就证明…”

 金子美截口说道:“恕晚辈嘴,在前辈假如证明所提不能使人信服时,晚辈等可仍要立即找慕容继承索还血债!”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不能等等?”

 金子美道:“师仇不共戴天,前辈该体念晚辈等为人徒者之心情,务祈勿再横加阻拦!”

 古寒月默然,片刻后,老脸搐哑声道:“你该知道,所谓阻拦二字,古驼子并不是全为幼主!”

 金子美躬身说道:“晚辈知道,前辈也是为了知门人,但前辈这种恩义,晚辈等无法领受,为师报仇,刻不容缓!”

 古寒月道:“你该知道,合你五人之力,也不是古驼子幼主三招之敌!”

 金子美淡然说道:“晚辈等深有自知之明。”

 古寒月长眉微轩,道:“那么…”

 金子美截口说道:“为师仇,晚辈师兄弟不惜粉身碎骨!”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值得么?”

 金子美挑眉说道:“前辈不该有此一问。”

 古寒月淡然说道:“别管该不该,答我问话!”

 金子美道:“为师仇,该值得!”

 古寒月道:“死也有重于泰山,轻于鸿之分!”

 金子美道:“为报师仇而死,该不会轻如鸿!”

 古寒月冷然说道:“仇报了么?”

 金子美挣了挣,刚待张口。

 古寒月嗔目叱道:“徒逞匹夫血气之蝗臂挡车,以卵击石,你五人可以死,试问,郝老二之仇要谁去报?难不成这值得?这重如泰山?郝老二是怎么教你的?”

 金子美煞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去,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涔涔而下。

 但,旋即,他猛然抬头,圆睁星目,高挑双眉,道:“再谢前辈喝,前辈是要…”

 古寒月截口说道:“古驼子劝你一句话,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莫轻举妄动,徒令武老大跟郝老二含恨九泉,永难瞩目!”

 金子美搐,肃然躬身。

 古寒月没再多说,目光落在双残尸体之上,又投向郝百通灵柩,鬓发微张身形颤动,一叹道:“驼子走了,好好对待池家兄弟,最好把他俩跟师父埋在一起,世上知,泉下鬼友,也好做个伴儿!”

 金子美再次躬身,抬起头时,古寒月那魁伟高大、隐隐慑人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呆呆楞立,双翕动,但没出一丝声息,须臾,他突然一声悲叹,缓缓地又低下了头。

 之后,埋剑堡接着发生了两件事——

 不知由何处冒起一条火舌,未出片刻工夫,偌大一座埋剑堡成了一片火海,烟焰烛天,声势惊人!

 起先,犹可见那树丛浓荫之中,亭、台,楼、榭,飞檐狼牙,可是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同时,在那埋剑堡后山之上,多了三块黄土,三座新坟,没墓碑,墓前是三块青石。

 青石上,各有-行字迹,龙飞凤舞,铁划银钩,也没有香烛,只了几段柳枝。

 背着三座新坟,面对火势熊熊烧红了半边天的埋剑堡,神色木然地站着五人,是金子美五师兄弟。

 这五师兄弟皆是一身白衣,除际各悬一口长剑外,身上,别无长物,没行李,也没包袱。

 好半天之后,五师兄弟始以金子美为首,缓缓转身,黯然离去。

 这五师兄弟身影方逝,那十余丈外,一片苍苍树海之中,转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胁下,还挟着另一个人。竟是那铁面神驼古寒月,与昏中的穷神柳悟非!十余丈距离,何消转瞬?

 古寒月到了三座新坟之前,砰然一声,丢下了柳悟非,然后曲膝长拜,一拜而起,巨目圆睁,热泪两行,铁面搐,口中喃喃,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语毕,木然愣立,一动不动。

 半晌,突然抬掌,虚空拍向地上柳悟非,柳悟非应掌而醒,老眼投处,霍然变,翻身要扑。

 古寒月长眉一挑,倏扬沉喝:“化子,站住,这儿不是打架的地方!”

 柳悟非一震停身。

 古寒月冷然一指坟前,道:“化子,跪下,先见见老朋友!”

 柳悟非目光一掠,脸色再变,要跪,但突然须发暴张:“驼子,该跪的是你!”

 古寒月道:“驼子我拜过了!”

 柳悟非道:“我化子没看见!”

 古寒月道:“我没那么好心情骗你,这瞒不了他们三个!”

 柳悟非威态一敛,砰然跪下,老脸搐泪泉涌:“郝老二、瞎子、聋子,你三个没走远,听着,化子有生之,要不能把慕容继承那小畜生剥皮筋,就一头碰死在你三个面前…”

 古寒月脸色一变,巨目刚闪威棱,倏又一叹敛态。

 只听柳悟非接着说道:“你二个等着吧,化子我不会让你三个含恨九泉、永难瞑目的,郝老二、瞎子、聋子,你三个听见了么?”

 说罢,皓首埋下,放声痛哭。

 这是自然的真情。

 这真情,连铁石人儿也为之落泪。

 古寒月魁伟身形剧颤,巨目中泪光涌现。

 他曾对金子美说过大丈夫宁可血,绝不流泪。

 无如,他哪能忍得住?

 这时候要能忍得住,那就称不得大丈夫了,那该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冷酷无情人,一等一的铁石心肠。

 但,蓦地里,他举袖拭泪,敛去悲容,一转冷漠:“化子,你说完了么?”

 柳悟非猛抬皓首,眼老泪,一脸悲愤,厉声叫道:“没有,我化子想说的,一辈子也说不完!”

 说着,头一低,又自大哭起来。

 古寒月挑了挑长眉,没说话。

 半晌,柳悟非声嘶力竭,渐渐止悲声收泪,猛然站起,带着两膝黄土,摇晃着身形,转身要走。

 古寒月倏探铁腕,一把扯上他的右臂,沉声说道:“化子,站住!”

 柳悟非一挣没能挣脱,转身瞪目,神态怕人:“古驼子,你要干什么?”

 古寒月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悟非瞪眼说道:“干什么?给泉下三位老朋友磕个头!”

 古寒月道:“还有…”

 柳悟非道:“什么?”

 古寒月道:“当着郝老二、瞎子跟聋子,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柳悟非道:“有快放,没什么好说的!”

 古寒月没在意,道:“我一定要你相信,武老大、郝老二不是死在驼子幼主之手!”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就是这?”

 古寒月道:“还有!”

 柳悟非猛地又挣了一下:“你留着吧,化子我不想听!”

 古寒月铁掌如钩,他仍没能挣脱。

 古寒月冷冷说道:“只怕由不得你,不想听也得听!”

 柳悟非脸色又一变,道:“驼子,你是找架打?”

 古寒月没理会,道:“还有,瞎子跟聋子,也不是死在驼子幼主之手!”

 柳悟非冷然说道:“还有么?”

 古寒月道:“没有了!”

 柳悟非道:“那么,松开你这只沽朋友血腥的手!”

 古寒月脸一沉,道:“化子,你说什么?”

 柳悟非道:“你聋了?”

 古寒月倏地一叹说道:“化子,我让你瞪大老眼看清楚!”

 柳悟非道:“我这双老眼,一直瞪得很大,也看得很清楚!”

 古寒月道:“你看见了什么?”

 柳悟非道:“瞎子、聋子因伤致死,武老大跟郝老二前心的掌痕!”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瞎子跟聋子是被人震断心脉致死,而驼子幼主掌下功留三分,只伤了他二人内腑少许。”

 柳悟非冷冷一笑,道:“这是谁说的?”

 古寒月道:“驼子幼主!”

 柳悟非冷哼一声,道:“没有人愿意自承行凶,他说的不算数!”

 古寒月道:“驼子幼主可不是畏事之人,他翻了天,也敢一力承当!”

 这话不错,谁也能相信,慕容继承是这么一个人!

 柳悟非道:“翻天跟杀人是两回事!”

 古寒月道:“那么谁说的才算数?”

 柳悟非冷然一指坟头,道:“瞎子跟聋子!”

 古寒月然变,目闪威棱;“化子,你这是有意跟我过不去!”

 柳悟非冷然点头:“正是,除非慕容继承他还我活生生的瞎子跟聋子!”

 古寒月道:“化子,驼子幼主不是大罗金仙,他不能生死人白骨。”

 柳悟非道:“那么我化子只有以眼见为真。”

 古寒月陡挑长眉,旋又尽敛威态,淡淡说道:“化子,你答我一句话,瞎子跟聋子,功力孰高?修为谁深?”

 柳悟非道:“你多此一问!”

 古寒月道:“我要你说!”

 柳悟非道:“瞎子跟聋子互为伯仲,难分轩轾!”

 古寒月道:“你接瞎子在手之时,瞎子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驼子,你瞎了还是聋了?”

 古寒月道:“我不聋不瞎,只要你答我问话!”

 柳悟非道:“瞎子只伤未死!”

 古寒月道:“那么,为什么东郭酒鬼怎会接着个死聋子?”

 柳悟非道:“那有可能聋子不及瞎子得住!”

 古寒月道:“没这种可能,瞎子跟聋子,一身修为互为伯仲,难分轩轾,这话可是你说的,事实上也如此!”

 柳悟非一怔,旋又说道:“那也许他挨得比瞎子重!”

 古寒月道:“化子,你是当代武林有数高手,有这种说法么?驼子幼主两皆不识,掌下该不会有轻重厚薄之分!”

 柳悟非又哑了口,一时没说话。

 古寒月淡然一笑,又道:“化子,你再答我一问,你把瞎子交给那什么东郭酒鬼之时,瞎子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要是死了,化子还把他交给东郭酒鬼干什么?”

 古寒月道:“这么说,瞎子当时是活没死了?”

 柳悟非点头说道:“不错!”

 古寒月笑了笑,道:“那么,怎么人一到那东郭酒鬼手中就死了?”

 柳悟非道:“这不难解释,要是化子多抱瞎子一会儿,瞎子他也一样会死在化子怀中!”

 不错,这有可能!古寒月对此没有置辩,道:“化子,假如你抱着个人,你能不能知道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怀中抱个人,哪能不知道是死是活的?”

 古寒月道:“怎么那什么东郭酒鬼他就不知道,还把瞎子交给驼子幼主疗伤呢?”

 柳悟非-怔无语。

 “还有!”古寒月淡然一笑,接道:“瞎子跟聋子-般深浅的修为,身受一般轻重的掌伤,为什么一个死得那么早,另一个又死得那么晚呢?”

 柳悟非霍然变,道:“驼子,你敢怀疑东郭酒鬼?”

 古寒月淡淡说道:“我不敢怀疑东郭酒鬼,彼此知多年,谁还能不知道谁?我却怀疑你我所见的这位东郭逸,是否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柳悟非一震说道:“驼子,你是说有人假扮冒充?”

 古寒月道:“刚才在大厅之中,我就点给你了,可惜你一味胡闹,糊涂得该死!”

 柳悟非脸色又变,道:“驼子,你何证何据?”

 古寒月道:“可惜这位自称东郭酒鬼的人功力太高,心智太深,我主仆未能将他擒下,当众扯下他脸上那张人皮…”

 柳悟非白眉一挑,刚要说话。

 古寒月淡然一笑,接着又道:“化子,你我都知道东郭酒鬼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人要是真的东郭酒鬼,在这种情形下,他会弃你不顾,一个人跑了么?”

 落拓青衫西风醉客血奇豪,可不是这种人!

 柳悟非脸色连变,注目道:“驼子,那么你以为他是谁?”

 古寒月道:“不敢断定,只问宇内谁人擅此妙易容化装术?”

 柳悟非苍目一阵闪动,惊声说道:“驼子,你是说九妙…”

 古寒月道:“我不敢指他,但除了他,宇内没有第二人擅此妙易容术?”

 柳悟非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驼子,九妙跟瞎子、聋子可无怨无仇!”

 古寒月道:“这个我知道,他要害的是慕容一门,试问,他跟驼子恩主是莫逆之,以正派仁侠并称宇内,又何怨何仇?”

 柳悟非摇头说道:“化子我不敢相信…”

 古寒月截口说道:“无证无据,我知道很难使人相信,可是,你却不能不承认以上我所说这诸多令人动疑的疑点!”

 柳悟非再度默然,半响方道:“撇开瞎子跟聋子不说,武老大跟郝老二之死又怎么说?”

 古寒月道:“你指的什么?”

 柳悟非道:“武老大跟郝老二前心的掌印!”

 古寒月道:“那不难解释,只要跟这位东郭酒鬼的事一连贯,什么都该很E明白了!”

 柳悟非想了想,突然道:“不对!”

 古寒月道:“怎么不对?”

 柳悟非道:“你说的,你那幼主之师是一缺老人乐全!”

 古寒月道:“不错,是我说的,可是你也别忘了,圣心大和尚是怎么说的!”

 柳悟非略一思忖,惊声说道:“恨天掌便是绝情掌?”

 古寒月淡然说道:“不错,刚才我才有点想明白了,所谓-缺,便是九妙!”

 柳悟非摇头说道:“化子我仅知道九妙心狭窄、行事偏激,而与十绝却是生死好友、莫逆之,我不敢相信…”

 “这是他高明处!”古寒月截口说道:“正因此他才能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

 柳悟非道:“怎么说,你都缺少了点东西!”

 古寒月道:“我知道,证据!”

 柳悟非道:“不错,无证无据你不能空口指人,九妙秀士百里相,在武林中的声望、身分,可仅次于十绝!”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迟早我总会抓到他的证据,揭穿他的阴谋!”

 柳悟非道:“驼子,等找到了证据再说吧!”

 古寒月道:“如今呢?”

 柳悟非冷笑说道:“九妙会指你血口人,江湖虽大,只怕也没有你容身之处!”

 古寒月道:“我说的是你!”

 柳悟非道:“我化子怎地?”

 古寒月道:“你信是不信?”

 柳悟非冷然摇头:“化子也一样!”

 古寒月巨目一瞪,沉声说道:“怎么说?”

 柳悟非道:“眼见为真,要我相信拿证据来!”

 古寒月身形倏泛轻颤,道:“这么说来,我费了半天口舌,都是白说了?”

 柳悟非道:“空口白话。由来不足采信!”

 古寒月道:“那好办,只要找到真酒鬼…”

 柳悟非截口说道:“那也只能证明酒鬼真假,可不能证明武老大、郝老二、瞎子跟聋子,不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

 这话失之偏激,想必这位穷神、连遭丧友之痛,已经气疯了心了!

 古寒月须发暴张,神色怕人,道:“化子,你甘愿糊里糊涂地再赔上老命,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一门受人陷害么?”

 柳悟非冷笑说道:“什么叫赔上老命?老朋友死了四个,何在乎多死我化子一个?为朋友,也值得!瞎子跟聋子都死了,你以为我化子会独生么?什么又叫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一门受陷害?我化子却眼睁睁地只看见了慕容继承行凶。”

 古寒月身形剧颤,悲笑说道:“化子,我是当着郝老二跟瞎子、聋子说话!”

 柳悟非道:“化子我可也是当着他三个说话!”

 古寒月颤声说道:“化子,你当真要使亲者痛,仇者快?”

 柳悟非冷然说道:“化子说过,化子今年六七十了,谁是亲,谁是仇,分得很清楚。”

 古寒月手指一紧,厉声叫道:“化子,你…”柳悟非手臂一振,道:“化子我怎么样?”

 古寒月如了气,威态一敛,松了五指,老脸搐,叹了一口气,无力摆手,道:“没什么,你走吧!”

 柳悟非冷笑说道:“当然要走,难不成你敢连我化子一并埋在这儿?”

 古寒月巨目威棱暴,倏又一叹,默然不语。

 柳悟非却又找上了他,冷冷一笑,道:“说,慕容继承他如今在哪儿?”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化子,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柳悟非冷笑说道:“好话,总不会是找他把臂言去!”

 占寒月颤声说道:“化子,你真要…”

 柳悟非冷然截口,道:“这种事儿,真不真你自己明白!”

 古寒月巨目寒芒打闪,待强阻,柳悟非已然厉声喝道:“驼子,化子我话说在前头,你要再敢动我化子一下,我化子就在这儿跟你拼了!”

 古寒月机怜一颤,没敢动。

 相多年,他知此老甚深,穷神柳悟非情刚烈,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绝不含糊!

 柳悟非老眼轻注,冷冷一笑又道:“驼子,你说是不说?”

 古寒月脸色一变,颤声说道:“化子,要找驼子幼主,你先杀了驼子!”

 柳悟非冷冷说道:“对你这种血朋友,你当我化子下不了手?”

 古寒月铁面一阵搐,悲笑说道:“化子,驼子现在站在你面前!”

 柳悟非老脸一变,目闪寒芒:“驼子,你可别我!”

 古寒月道:“人皆惜命,我犯不着,为维护幼主,驼子我不惜一切!”

 柳悟非纵声大笑,脸轻蔑:“好个赤胆忠心的奴才,别看我化子身油泥,生就乞讨手,我还真不愿让它沾上你一身污血!”

 古寒月巨目暴睁,哑声说道:“化子,你太过分了!”

 “过分?”柳悟非冷冷狂笑说道:“这要叫过分,那为主卖友,见死不教又该叫什么?”

 古寒月须发怒张,浑身俱颤,巨目溢血,只没说话。

 显然,他是在强忍!只要是为慕容一门,他能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因为他知道,如今,他只有忍!

 他,铁面佛心,令人敬佩,令人同情。

 无奈,柳悟非仍紧不放道:“驼子,化子我再问你一句,慕容继承他现在何处?”

 古寒月突然长吁一口气,怕人神态俱敛,道:“便是驼子我也在找寻!”

 柳悟非老眼凝注,冷笑说道:“驼子,行凶的是不是慕窖继承?”

 古寒月一怔,道:“当然不是!”柳悟非冷笑道:“既不是他,何必怕人找他?”

 古寒月道:“不是怕,是为你,也为我那幼主!”

 柳悟非冷笑说道:“只怕为你那幼主是真!”

 古寒月淡淡说道:“为你也不假!”

 柳悟非道:“无须猫哭耗子假慈悲,化子我不领这个情!”

 古寒月道:“领不领在你,为朋友,古寒月却不能不尽心尽力!”

 柳悟非冷笑说道:“对武老大、郝老二,你可是尽心尽力了,他二人下场如何?化子我可再也不敢承教了!”

 古寒月巨目威棱复现,震声说道:“化子,你可别我!”

 柳悟非脸色一变,大笑说道:“你?你敢拿我化子怎么样?难不成你想杀我化子?对,这办法不错,你最好杀了我化子,要不然…”

 “住口!”古寒月突扬霹雳大喝,群山震动,好不慑人!

 饶是穷神柳悟非叱咤风云,纵横宇内,铁胆豪情,也不为之一惊住口。

 古寒月目眦裂,神色凄厉,愣然呆立,良久,突又尽敛威态,脸痛苦,颓然挥手:“化子,你走吧,莫等我出手相逐!”

 柳悟非脸色一变,怒笑说道:“化子我等着你出手相逐,我平生还没尝过这种滋昧儿!”

 古寒月摇了摇头,说得有气无力:“化子,我说过,便是我也在寻找幼主下落。”

 柳悟非冷笑道:“驼子,你以为化子我找不到他?”

 古寒月悲笑说道:“那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自信找得到你自己去找吧!”

 柳悟非冷笑一声,道:“现在你不拦了?”

 古寒月道:“我已尽心尽力,拦不住也莫可奈何!”

 柳悟非道:“对化子,你还是少尽点心力的好!”话落,冷哼一声,腾身疾而去。

 望着柳悟非身形消逝不见,古寒月须发狂颤,突然仰天悲愤长啸,啸声裂石穿云,直长空,风云为之变,草木为之含悲!

 良久,良久,啸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终至微不复闻,古寒月铁面一片苍白,像了力,魁伟身形一晃,要倒!

 蓦地里,一声苍劲的佛号如暮鼓晨钟,震耳撼心,起自背后:“阿弥陀佛,檀越何不珍惜这有用之身!”

 一只手掌拍上后心,古寒月机伶一颤,足下顿稳,霍然旋身,巨目投注处,他纳头便拜。

 眼前,这时站着个清瘦老憎,面色赤红,白眉银髯,不怒而威,正是那老和尚圣心!

 圣心老和尚出双手相扶,道:“檀越岂非要折煞老衲?理当一拜者,是老衲而非檀越!”

 古寒月站直身形,脸羞愧,惨笑说道:“大和尚,古寒月可没能…”

 “檀越错了!”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已经做到了!”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这话…”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句句实言!”

 古寒月脸惑然,道:“古寒月不懂!”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何妨仔细想想,如今慕容小施主他本身可有罪孽?”

 古寒月巨目异采方闪,倏又神色一暗,铁面搐,拍手一指身侧三座新坟,悲痛说道:“大和尚且看,这是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老枘已经看见了,那是三座新坟!”

 古寒月道:“大和尚可知这三座新坟中,埋的何人?”

 圣心老和尚道:“郝檀越与两位池檀越!”

 古寒月道:“这只是三个!”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知道,武檀越被葬在武胜关!”

 怪不得没见一穷双残带来武维扬尸身!

 古寒月一震说道:“大和尚怎知…”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途经该处,看到一座薪坟,并有石碑!”

 古寒月皱眉说道:“他几个怎会把武老大葬在武胜关?”

 圣心老和尚道:“武胜关形势险要,古来兵家必争,一个武林人物,死后能有葬身之地,且地在武胜关这等要冲之地,有什么不好?”

 这话,说得玄奥,似乎别有寓意!

 古寒月眉锋一皱,目光尽讶异,道:“大和尚是说…”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没说什么!”

 显然,这位功力通玄,佛法无边,智慧高深,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的佛门高僧,是不愿说破。

 古寒月沉默了一下,改口说道:“那么,古寒月做到了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做到了檀越该做的!”

 古寒月道:“古寒月什么该做?”

 圣心老和尚道:“救慕容一门!”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难道,救朋友,古寒月就不该?”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是责我?”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但愿指点津!”

 圣心老和尚道:“这是劫数,人力无可挽回!”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是说他们几个该死?”

 圣心老和尚道:“这是事实,老衲不愿否认!”

 古寒月长髯拂动,道:“大和尚,总该有个理由?”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何必要知道那么多?”

 古寒月道:“只因他几个是古寒月的朋友!”

 圣心老和尚慈目深注,点了点头,道:“一场浩劫之中,总要有人血,总要有人牺牲,不然何谓浩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檀越可知道他们几位以前做过什么?”

 话虽平淡,可极惊人!

 古寒月心神猛震,正待探问。

 圣心老和尚已淡笑又道:“檀越不必多问,老衲也不愿深说,檀越且看看自己的双眼、双腿,若非当初一念报恩,侍人多年,只怕檀越一身铁骨早葬在十九年前那贺兰山上了!”

 古寒月明白了,机伶寒颤,通体冷汗,默然不语。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又道:“佛家最重因果,天理昭彰,报应不,绝非欺人之谈,檀越试看柳檀越,今天何独以能夷然无伤?”

 古寒月又机伶一颤,抬眼说道:“大和尚,柳化子他本来不该!”

 圣心老和尚道:“正是,他要该,今天埋在这儿的,不止是两位池檀越,还该有他!”

 古寒月还想追问双残所作何孽。

 圣心老和尚已摇头说道:“檀越原谅,事关人家德,也是天机,老衲不能说!”

 敢情老和尚一双慧眼,看透了他的心意。

 古寒月沉默了片刻,道:“这么说来,是循环的因果,不的报应!”

 圣心老和尚道:“所以老衲说,檀越做到了该做的!”

 古寒月长眉一挑,摇头苦笑道:“大和尚,人家可都以为行凶的,是古寒月幼主!”

 圣心老和尚道:“苍天有眼,举头三尺,自有神明公判!”

 古寒月摇头说道:“神知人不知,那没有用!”

 不错,慕容继承对的是天下武林,而不是苍天!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错了,世人,总有明白的一天,真相,也总有大白的一天,只要神明知道他本身并无罪孽,便不虞报应!”

 古寒月巨目中奇光一闪,道:“大和尚,古寒月虽该为幼主尽心尽力,但却也不能坐视武林同道无辜牺牲,见死不救!”

 这才不愧侠骨仁心,铁血奇豪!

 圣心老和尚目中尽钦敬,道:“救得了的,自然要救!”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救不了的呢?”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但求尽心尽力就够了!”

 古寒月默然不语,半响,抬眼说道:“适才事,想必大和尚都看到了?”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老衲悉入耳目!”

 古寒月道:“柳化子可是认定古寒月幼主行凶!”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说过,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他,也总有…”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我只恐等不到那一天,他就…”圣心老和尚淡然问道:“怎么?”

 古寒月道:“他现在便要找古寒月幼主报仇!”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檀越是怕死了柳檀越,慕容小施主仍然难免罪孽?”

 古寒月点头说道:“大和尚该知道柳化子情,也该知道古寒月幼主情,一旦动起手来,准有死伤,而那死的,也必是柳化子无疑!”

 圣心老和尚点头淡笑:“这个老衲明白,但有前例在先,檀越就不能让他二位没机会动手么?”

 古寒月一怔,道:“古寒月愚昧!”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是不知方法,还是不懂老衲何指?”

 古寒月道:“两者都请指教!”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今事,方法老衲就不用再说了!”

 古寒月又一怔,道:“大和尚,今事如何?”

 圣心老和尚笑道:“看来,檀越是难得糊涂,请问檀越,今埋剑堡大厅之内,他两位可曾动上手么?”

 古寒月摇头说道:“没有!”

 圣心老和尚道:“该动手,而未能动手,何故?”

 古寒月道:“那皆因古寒月出手阻拦!”

 圣心老和尚笑道:“今檀越既能出手阻拦,他为何不可?”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是要我…”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已够明白,何须老衲再多做说明?”

 古寒月脸色一整,摇头说道:“大和尚,古寒月不能,也不敢了!”

 圣心老和尚淡然笑道:“老衲请问檀越这不能、不敢的理由所在?”

 古寒月道:“适才事,大和尚不是悉入耳目了么?”

 圣心老和尚点点头道:“不错,悉入耳目!”

 古寒月道:“那么大和尚就该已听见柳化子警告我的话了!”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听见了,如何?”

 古寒月道:“柳化子情刚烈,宁折不屈,我担心他会…”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跟檀越拼命?”

 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圣心老和尚笑道:“难道檀越非出手点倒他,不足阻拦么?”

 古寒月一怔说道:“这个,这个…”

 巨目忽闪异采,接道:“大和尚是要我…”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以檀越如今功力,不制他道,也不伤他,拦阻他向慕容小施主寻仇,该不是难事!”

 这话不错,以他铁面神驼如今这足可与武林第二人相颉顽的功力,他有自信做得到。

 古寒月沉默了一下,道:“无如,大和尚,找古寒月幼主寻仇的,可不是柳化子一人!”

 不错,多得很,他不能每个人都这般对付。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忽作惊人语:“估量情深厚,只要不致死,檀越尽可放手去做!”

 古寒月心头一震,变说道:“大和尚是要陷古寒月于不义…”

 圣心老和尚没在意,白眉微轩,淡然反问:“敢问檀越,何谓不义?”

 古寒月冷然说道:“虽事出误会,但他们报的是血仇,我岂能伤他?”

 圣心老和尚淡淡说道:“再问檀越,一旦他们找上慕容小施主,后果如何?”

 古寒月截然一字:“死!”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再请教,檀越阻拦他们,为的是什么?”

 古寒月皱了皱眉,道:“大和尚何多此…”

 圣心老和尚道:“只请檀越答老衲问话!”

 古寒月道:“教人,避免他们中人的谋,平白地牺牲,也避免古寒月幼主遭人嫁祸,集罪孽于一身!”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伤与死,檀越要给他们哪一条路?”

 占寒月为之哑口。

 圣心老和尚脸色一转肃穆,沉声又道:“这怎谓不义?别说他们总有明白的一天,就是一辈子不谅解檀越,檀越也该心安理得,而且别说这是不是不义,纵或是不义,檀越为恩主后人,为报答昔年大恩,难道这不该么?”

 义正辞严,话声铿锵,字字如重锤。

 古寒月机伶寒颤,额头见汗,面羞愧,不敢仰视。

 圣心老和尚慈目神光一闪,沉声又道:“老衲记得檀越曾有为慕容一门,不惜粉身碎骨之令人敬佩的悲壮豪语,今面临考验,檀越因何又做…”

 古寒月猛然抬头,须发微张,巨目尽赤,凛然说道:“多谢大和尚当头喝,古寒月受教之余,再请明教!”

 圣心老和尚威态稍敛,道:“檀越为的是幼主及他人,老衲却为的是檀越,檀越昔年杀孽过重,倘不能广积功德,他要老衲如何接引?”

 古寒月身形剧颤,面惊喜激动,道:“大和尚,佛门中要我?”

 圣心老和尚道:“佛门虽大,不渡无缘之人,檀越有缘,本该是佛门中人!”

 古寒月肃然俯首,恭谨说道:“古寒月知过了,请大和尚指点还该做些什么?”

 圣心老和尚威态尽敛,淡笑说道:“檀越如今又何必急?等檀越完成了这桩大功德再说!”

 古寒月抬头说道:“大和尚,何时?”

 圣心老和尚道:“总有那一天,那一天到时,老衲自会告诉檀越!”

 显然,事关天机,老和尚他现在不肯说。

 人家不肯说,古寒月他自然不便追问,略一沉默,道:“大和尚,我等着那一天了!”

 圣心老和尚微笑点头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突然道:“大和尚,我忘了问了,大和尚此番何处来?”

 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老衲未曾一刻离开檀越左右!”

 古寒月一震挑眉,道:“这么说,大和尚已知一切?”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一切都落入老衲眼中!”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那武老大是怎么死的?”

 圣心老和尚道:“正如檀越所想!”

 古寒月脸色更难看,道:“郝老二呢?”

 圣心老和尚道:“也非慕容小施主所杀!”“这个我知道!”古寒月道:“我问他是怎么死的,何时被人下的毒手?”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离开小楼之后!”

 古寒月道:“楼上还有郝老二那大弟子金子美!”

 圣心老和尚道:“这个老衲也知道,但檀越可知他也曾离开小楼片刻?”

 古寒月一震,道:“难不成就在那片刻工夫中?”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古寒月皱起长眉,巨目威棱闪,道:“这些,大和尚都看见了?”

 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檀越是责我见死不救?”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而事实上,武老大与郝老二被杀之时,你大和尚自承曾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圣心老和尚面有异色,道:“檀越所责甚是,老衲只有一句话!”

 古寒月道:“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劫数!”

 “大和尚!”古寒月须发微张,道:“劫数?他两个该死?”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忘了,老衲适才是怎么说的?”

 古寒月心头一震,默然片刻,旋又说道:“大和尚,即或他两个该死,那杀人的凶徒…”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是责老衲不该任那杀人凶徒逃走?”

 古寒月毅然点头:“正是!”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所责也是,但老衲仍是那句话!”

 古寒月道:“劫数?”

 圣心老和尚点头道:“不错,正是劫数!”

 劫数何其多?

 古寒月扬眉说道:“大和尚,我不懂这又是什么劫数?”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可以擒得下他,但试问,老衲一旦擒下了他,又该怎么办?是檀越主仆?是公诸武林?无论前者后者,他都难逃一死,那么,还有许多不了劫数,要谁去应?何况事有因果他须在罪迹昭彰、恶贯盈之下,死在该杀他的人之手。”

 古寒月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大和尚,你擒他,是逆天行事那么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你我那想像中人,这总该可以吧?”

 圣心老和尚没答话。

 古寒月一怔,道:“怎么,难不成这也是天机?”

 圣心老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天机,老衲可以说…”

 古寒月不住一阵激动,道:“那么,大和尚,我洗耳恭听!”

 圣心老和尚略一沉,道:“老衲只能这么说,很像!”

 古寒月又复一怔,道:“很像?”

 圣心点头说道:“不错,很像!”

 古寒月面有失望,道:“大和尚,这么说,你没看清楚?”

 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不,老衲看清楚了!”

 他又看清楚了,这可玄了!

 古寒月面惑然,道:“那么…”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是指的心、身材!”

 古寒月一头雾水,道:“大和尚,这怎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下手之狠毒绝情,像他,身材也像他!”

 古寒月道:“那该就是他!”

 圣心老和尚正摇头:“老衲不敢这么说!”

 古寒月道:“为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所见者,不是九妙!”

 古寒月明白了,挑眉说道:“大和尚,这不难解释,他易了容!”

 不错,按理说,是这样!

 岂料——

 圣心老和尚他又摇了头:“话不能这么说,檀越怎知是易了容,而不是别人?”

 古寒月巨目威棱闪,道:“大和尚,此外也容易说明,那独门掌力…”

 “独门掌力如何?”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那不足为凭,慕容小施主有否承认那是绝情掌?”

 古寒月道:“没有,古寒月幼主说那是师门恨天掌!”

 “这就是喽!”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怎知它不是恨天掌,而必是绝情掌?”

 “问大和尚你自己!”古寒月道:“那瞒得了任何人,该瞒不过你大和尚!”

 “那没有用!”圣心老和尚道:“要证明,那擅使此种掌力之人,都茫然无知地帮他罪,别人还如何能硬指恨天掌为绝情章…”

 这“擅使此种掌力之人”自然指的是慕容继承!那个他,也该指的是九妙秀士百里相了!

 顿了顿,接道:“何况,天下极其相似之掌力,并非没有!”

 看来,老和尚处事谨慎,要的是确切明证。

 其实难怪,谁叫九妙是天下第二人!

 谁叫他声望仅在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

 没有确切明证,任何人不敢动他,任何人也动他不得。

 古寒月略一沉默,道:“大和尚,你明知他擅易容之术…”

 “那也没有用!”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别说只有你知我知,就是天下武林皆知也没有用,没有揭他那庐山真面目,谁敢说是他,谁又能空口指人?”

 说的是理,令人无从辩驳。

 古寒月皱了皱长眉,道:“大和尚,那么…”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仍是那句话,姑且大胆假设,有待细心求证!”

 古寒月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大和尚,那酒鬼东郭逸怎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只能告诉檀越,此人不是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那么我没有看错?”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檀越设看错。”

 古寒月猛然抬眼,挑起长眉:“这么说,那匹夫果然是…”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只能告诉檀越,此人不是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原谅,老衲未曾看见他那庐山真面目,不敢断言他是准,更不敢断言他是否九妙!”

 古寒月道:“大和尚,古寒月要大胆直言一句!”

 圣心老和尚淡笑道:“檀越请说!”

 古寒月巨目深注,道:“大和尚,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圣心老和尚投答理,道:“檀越请说,老衲不是大罗金仙!”

 老和尚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他是客气。

 古寒月皱了皱眉,道:“大和尚,擒他,你说是逆天行事,古寒月不敢让大和尚作难,但,大和尚你伸个手,揭穿他总该可以!”

 圣心老和尚笑了:“檀越,老衲可以伸手,请问,那有用么?”

 古寒月道:“该有用!”

 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不这么想。”

 古寒月道:“大和尚怎么想?”

 圣心老和尚道:“那没有用!”

 古寒月挑了挑眉,道:“古寒月不懂!”

 圣心老和尚笑道:“檀越,老衲伸手揭穿他,充其量只不过让天下武林跟檀越那位幼主,知道这假醉客是什么人所扮而已!”

 古寒月道:“这就够了!”

 圣心老和尚淡然摇头,道:“不够!”

 古寒月挑起了长眉道:“大和尚,古寒月想听听理由!”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以檀越睿智,檀越该已知道!”

 古寒月道:“大和尚,无奈古寒月没能领悟!”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伸手揭穿此人,并不能使天下武林跟檀越那位幼主知道,此人便是他慕容小施主之师,也不能让人知道,他慕容小施主之师,便是某人!”

 用“某人”而不用“九妙”这是老和尚谨慎处,也是老和尚公正无私之处,末获确切证据之前,他绝不肯定。

 他这话说得不错,纵然是他伸个手,扯下了东郭逸面上的那层人皮,也不能够让人知道此人便是九妙。

 游戏风尘,扮扮别人,只要抓不到他为非做歹的证据,这算不了什么,也拿他莫可奈何!

 既不能证明东郭逸便是九妙秀士百里相,更不能证明九妙秀士,便是一缺老人乐全。

 归究底,仍是没有用。

 古寒月一怔哑口,半晌方道:“大和尚,这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只有一种情形之下,老衲或可伸手!”

 古寒月道:“哪一种情形?”

 圣心老和尚道:“当慕容小施主之师,一缺老人出现武林时!”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大和尚以为他会?”

 圣心老和尚道:“虽授命行事,宇内还有三音神尼,檀越及老衲这些不遗余力以消弭浩劫之人,他不会放心,很可能暗中跟踪监视!”

 慧眼独具,这分析,有理!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大和尚以为他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没有把握,他不会

 轻易以身试险,檀越以为他这个人容易对付?那么容易碰上他么?”

 古寒月皱眉不语,旋即抬眼说道:“大和尚,那么你那或可出手之语何解?”

 圣心老和尚道:“出手,无不可,但没有在罪迹昭彰的情形下,使他无可遁形,俯首认罪,或由慕容小施主自己发现一切真相好!”古寒月至此才恍然大悟,脸愧羞,躬下了身:“大和尚,如今古寒月是全明白了,请恕我无知渎冒!”

 圣心老和尚淡然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是老衲也难免,老衲不敢责怪檀越,不过,老衲要奉劝,修为在镇定,莫临事而,莫妄动无名!”

 古寒月额头见汗,再躬身:“多谢老和尚喝,古寒月又受教了!”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尚有何事须老衲释疑的么?”

 古寒月道:“没有了,最后一问,古寒月幼主今在何方?”

 圣心老和尚不答反问,道:“敢问檀越,那八剑中第四剑‘八指剑客’欧畏隐居何处?”

 古寒月道:“太湖沉剑寨。”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该往江浙走走!”

 古寒月一惊说道:“大和尚,莫非古寒月幼主已往…”

 圣心老和尚道:“以老衲观察,除三剑苍檀越是无意中巧遇外,檀越那位幼主,似是按八剑次序寻上门去…”

 古寒月截口说道:“何以见得?”

 圣心老和尚道:“折剑庄与沉剑寨相距较近,若非是按次序,慕容小施主在离开折剑庄后,为何先选较远的埋剑堡,然后再折返回头?”

 分析不错,但古寒月仍不放心,道:“大和尚,这只是推测,倘若…”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事关重大,无十分把握,老衲不敢让檀越枉自奔波。”

 古寒月道:“大和尚,古寒月跑冤枉路事小!”

 不错,背道而驰,致让慕容继承一人误造杀孽事大!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该知道,老衲更不会信口胡言!”

 古寒月长眉一皱,揪了心,道:“那么大和尚,古寒月也该走了!”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檀越快去吧,去到那儿,檀越或许能碰上几个想要见的人!”

 想要见的人?古寒月一震挑眉:“大和尚,你说谁?”

 圣心者和尚淡笑说道:“到时自然知,如今何必问?”

 古寒月眉锋一皱,又追问了一句。

 无奈,圣心老和尚但笑不语。显然,他不肯说,八成这又是天机!

 古寒月眉锋皱得更深,略一沉,道:“大和尚,我还有一问!”

 圣心老和尚开了口,道:“檀越只管问,能说的,老衲知无不言!”

 古寒月道:“大和尚可是看见了古寒月幼主追个人?”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看见的,追的是那位假醉客!”

 古寒月道:“古寒月要问的就是这…”“这可以说。”圣心老和尚道:“慕容小施主一身功力,差那位假酒客一筹!”

 古寒月道:“那他何必跑?”

 “不跑又如何?”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倘若檀越主仆联了手,那又当别论,那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何况他也不能对慕容小施主如何。”

 古寒月一怔,道:“为什么?”

 圣心老和尚笑道:“伤了慕容小施主,谁替他完成恶毒阴谋?”

 古寒月恍然大悟,不由暗责糊涂,抱拳一拱道:“多谢大和尚明教,古寒月这一走,大和尚将往何方?”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自有该去之处,闲不得!”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大和尚,你我何妨同行?”

 他要试试老和尚是否也要往江浙。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并未说要去江浙!”

 古寒月铁面泛红,赧笑拱手:“大和尚,古寒月走了!”

 话落,腾身,向桐柏山下电而去。

 望着那魁伟高大身影远逝,圣心老和尚摇了摇头,老脸上,倏地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大袖摆处,电闪不见。

 都走了,刹那间,这埋剑堡后山之上,一片空、寂静,风过处,吹起一地枯叶,飘得远远地…

 只剩下,那三杯新土,三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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