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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相思已尽
 那个夜晚,在城外的月下,两人皆入了魔障,忘了自己。

 章帆是正人君子,只是偏过脸给她敷药包扎,并没有多看其它——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

 她却在他炽热的手掌下融化,忽然轻抚他的脸庞,轻颤着吻上了他的

 他的意识堕入混沌,唯一清晰的,就是她身上醉的幽香,以及…那片炽焰…

 “我会娶你的。”意中,他庄重许诺。

 当他从梦中惊醒之时,竟然躺在自家的软榻上。

 门外传来仆人的惊叫:“这里多出了一棵相思树呢!”

 他披衣起,走到外面,果然看见院子里无故长出一棵相思树。妍媸的红果,似乎已经盛放到极致。

 门童冲进来,气吁吁地通传:“老爷,外面等着一个美人,说是非要见您!”

 他走出门,果然看见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异常温婉。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脸,笑容轻柔:“我叫相思。章帆,我要嫁你为。”

 这样的直白之言,章帆有些错愕,却是点了点头:“随我来。”

 这章府,确实是需要一个女主人。他忙于生意,家里总该有个人打理。媒婆给他说的那些亲事,他全没精力去甄选。

 左右不过是找个人帮他打理家事,这样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正好省了他打发媒婆的时间。

 这场婚事着实轻率,只是布置了喜堂请了几个乡邻,其余的繁文缛节,全部省去。

 连他自己都惊异不已,向来都谨小慎微的他,为何竟然如此仓促地去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大概是太忙了吧…又或者…

 他是想身去寻找梦中的那片炽焰!

 这个古怪的念头蓦然侵入心间时,他正坐在新房之中。

 “夫君。”她执起他的手,温柔缱绻。端起合卺酒,轻声说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子。”

 他终究放下酒杯,只是想尽快结束,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然后将一切交给她,自己好安心出门。

 他掀开红盖头,也没多看她,俯身在了她的身上。无情无绪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吻到炽烈时,她忽然轻道:“夫君…疼…”

 这样柔媚的声音,本该是刺着男人更深的热爱。谁知道他忽然怔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之后,跳下去,披上了衣服。

 “我已有梦中人,虽然不太真切,但我想找到她。对不住,府里的一切,还请你多多持。”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容她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夜之中。

 他的神色很淡,他的背影很冷。渐渐地融入月影,她无法看清。

 “两年未归,相思成愁,他却一无所知。”

 女子望着那棵红杉树,如是对他们说。

 卿浅安慰道:“相思姐姐不要伤心,我们替你找回他。”

 “就算找回他又如何,我赢不过他的梦中人。”

 “姐姐可知道,那梦中人是谁?”

 “我嫁给他的那一天,就自己散尽了所有的灵气。他的念头,我看不穿。”

 “不管怎样,我们这就去找回他,你也好当面问清楚。”

 卿浅拉着墨?h走出了深宅。对于仙界之人来说,找一个人并不难,将他迅速带回家中也不难。

 卿浅有些忿忿不平:“他那样对相思姐姐,分明就是薄情寡义。非得罚一罚他才解气!”

 她本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墨?h竟然真的在城外设下屏障,让他吃尽了苦头,才终于回到了城中。

 其实,原本不须他们如此,章帆就已经尝尽艰辛。

 当相思在城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不由得怔住。

 此时的他面风霜胡须荏苒,衣衫早已尽染风尘,哪里还是当年潇洒翩翩的模样!

 见到相思的瞬间,章帆也愣了愣。许久之后才想起,这人是他的子。

 如此狼狈不堪,却偏偏被她撞见眼里。章帆心中沉闷不已,大步朝家中走去。

 相思唤了一声‘夫君’,伸手将他挽住,再也没有多言。

 如今她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执念,唯一想着的就是,亲口问一问他,那人究竟是谁,竟然让他不惜背叛曾经誓言。

 然而看着他脸倦,她终于没有开口。

 回到家中,他沉沉地倒在上,睡了过去。

 她倒好热水,解下他的衣服,将他扶进水里,然后细细地给他洗濯身体。热雾萦绕中,她的眼睛渐渐蒙。

 这就是她等了两年的男人,她耗尽百年修为,只愿为他披衣解忧,而他的心里,却藏着别人。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披衣,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时间。

 章帆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两年来的疲惫,回家的这一刻才得到纾解。

 他走出房间,只见她站在那棵相思树下,神色哀戚,眉头轻蹙。

 听到脚步声,她轻轻地展眉,上来将他扶住,两人相依着坐在树下。

 他靠在她的心口,低低地说道:“我累了,就这样陪着我。”

 她抚摸着他的眉眼,温柔地说:“好,我永远陪着你。”

 “相思,你怪我么?”

 “怪你,也怪我自己。这本就是我自己选择的开始,无论怎样的结局,我也只好都受着。”

 “我不会再离开。”

 他在她的怀中,渐渐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睡去。

 她忽然不敢问他那个答案,害怕这片刻的宁静也会破碎。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那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故事。

 两人在树下相伴一夜,天明时被仆人扫地的声音惊醒。

 仆人见到他们如此情状,咧嘴笑了起来:“老爷和夫人,这样真好!”

 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看到的却是更浓郁的哀愁。

 她为他洗漱,为他束发,仍然是那般低眉顺眼。

 吃完饭后,她陪他出门打理生意,竟然是那般有条不紊。

 这两年里,她究竟受过怎样的苦,他已然不敢再想。

 回来的路上,遇到墨?h和卿浅,相思了上去,感激说道:“多谢你们。”

 卿浅笑道:“相思姐姐高兴就好。”

 “过两天是他的生日,我想请你们来府中赴宴。一来是聊表谢意,二来也想热闹热闹。”

 “好!我们一定去!”

 两对人走得远了,章帆问道:“那两位是谁?”

 相思淡淡说道:“与你大有渊源,只是如今你也不必知道。”

 如此淡漠的神色,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忍住。

 然而他不知道,相思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她本就是相思之灵,如今相思已尽,元神将毁。大概…该是归去了吧…

 那个生日,是他所能记得的最热闹的一次。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费尽了心思让他开心。从宾客到菜谱,无一不是她亲自安排。

 醉意微微中,他举起酒杯,对她笑了一下:“相思,得如此,夫复何求。”

 她怔了一下,端起酒杯,神色间更是淡漠:“嫁于夫君,三生之幸。”

 淡漠的神色与温柔的话语极不协调,然而他却没有深究,仰头一饮而尽。

 她盈盈饮尽,红衫拂动,准备再次给他斟

 忽然一声清喝乍起:“妖孽!”

 话音未落,她的心口已被剑气刺穿。鲜血溅,滴落在酒杯之中。

 原来是师叔循迹而来,再次不问情由不留情面。

 这一变谁也没有料到,墨?h和卿浅想要出手阻止,却为时已晚。

 相思倒在章帆的怀中,嘴角是鲜血,她挣扎着说道:“夫君…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其实我并非凡人…”

 “不!相思,是我对不起你!”他慌乱地给她抹去鲜血,却怎么都止不住。

 “夫君…我来到这人世的时候很美…也要以最美的样子离开…请不要让鲜血污浊我的身子…”

 ?“好!我这就为你洗去!相思,你不要死!”?

 他抱着她,匆匆地冲进了房间里。他解开她的衣衫,将她放进水里。

 衣衫滑落,雾气袅绕。他颤抖着给她洗濯身子,却忽然怔住。

 她的背上,莲蕊炽烈,竟然就是萦绕梦中的唯一印记!

 那般清晰的印记,此刻就在眼前,刺的他眼睛隐隐作痛。

 呆呆地看了许久,他颓败地垂下了手。

 千言万语,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喃喃地只有一句:“对不起。”?

 原来苦苦追寻之人一直都在家里等他,而他却不知珍惜。当他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太晚。

 她耗尽灵力,支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恩公…我一直都想为你披衣解忧,让你不再那么孤独…只是没想到…最后却仍然留你独自一人…对不起…是我违背了誓言…”?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而说。

 香魂已逝,他将她埋在了相思树下。

 原来,并非是她执念太深,而是他自己。只是,已经无人能够救赎。

 服丧期,他散尽家财,走进了寺庙之中。

 披上袈裟,他青灯伴佛。望着寺院中忽然多出的相思树,终于泪落无声。

 名门章家的血脉,至此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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