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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司天监
 烟落一怔,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绿萝已是几步上前,一掌重重煽在她的嘴上。只一瞬,火辣辣的感觉直袭而来,口中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下意识的抚上脸颊,却觉得已是微麻无知觉,仅仅触到角边一缕粘。下得好重的手!

 她轻轻拭去角血迹,缓缓抬起头,平静的望向眼前这名叫做绿萝的嬷嬷。亦是约四十的年纪,穿着明绿色立领宫装,对襟绣枝海棠,一脸的精明厉辣,想来在皇贵妃身边已是侍奉许久,在内宫之中是极有威望,算得上是大半个主子。

 淡雅勾一笑,她浑身散出阵阵冷冽之意,直刺得绿萝手上一迟,挥下的二掌竟是硬生生的悬在了半空之中,落不下去。烟落缓缓俯身叩拜,一脸恭顺之态。

 见她此状,绿萝亦只得怏怏放下手,口中却不饶人,神情傲慢道:“在皇贵妃娘娘面前要自称臣妾,这点规矩你不懂么?”

 “婉仪小主初来乍到,昨方匆匆入宫。众人皆知事出紧急,宫中礼仪等奴婢尚未来得及请专人教导,还望娘娘恕罪。”跪地伏身的,正是琴书。

 “呦,我瞧着这是谁来着,怎的这么眼,原来是我们的大红人琴书啊。怎么,放着好好的锦织局的掌制不做,跑到这跟前来服侍新人。看不出来,婉仪小主还真是好大的面子。”绿萝一脸挑衅的望向琴书,面带凉凉的讥讽。

 “在宫中做事,于哪都是一样,琴书只是服从总管分配,不敢造次。”

 琴书再次俯一拜,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

 烟落微微颦眉,暗自一思,早晨时她只觉得琴书比她年长,为人处事颇为仔细,长的亦是清秀,风韵独到。而眼下看来,在这皇宫之中琴书似乎还是身份不低。看得出来琴书是想帮她,不愿再累及旁人,烟落上前一步,径自重来一遍礼数。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烟落跪地伏身,双手向上,紧紧贴至额头,周全得教人再挑不出毛病。她不能教人后背后话爹爹门风不正,教女无方。

 “起来罢。”司凝霜倒也不再刁难,眯起一双凤眸,觑了一眼琴书,边掠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抬扶了扶自个儿沉重的头饰,头华丽冰凉的朱钗,此时正折出阵阵幽冷的光芒。

 而一旁的入画早已是准备好了精致的琉璃茶盏,五斑斓炫目,杯中一徐清茶,溢出袅袅香气。烟落会意,端稳茶水,敛眉侍奉于皇贵妃身侧的案几之上。清亮的声音宛若黄鹂轻,道:“娘娘请用茶。”

 司凝霜挑眉望了望她,接过茶杯,掀起琉璃盖子,执起杯盏轻轻凑至边,徐徐一吹,饮了一口再搁置一边。微微颔,兀自把玩起自己寸许来长的莹白指甲,凤仙花汁将它染得通红滴。仔细拂过,如待珍宝般。

 烟落凝声不语,屋中静的骇人,静得只听见司凝霜的指甲正在案几之上来回的刮着,愈来愈沉重,如一下一下的在烟落心上刮着。气氛窒闷得仿佛夏日雷雨来,滚滚乌云渐渐聚拢于司凝霜的秀眉间。

 “咯”一声脆响,那水葱似的长指甲便生生折断了。

 所有的人心中遽然一紧,都不知皇贵妃此举意为何,个个都僵滞伫立着,不敢息。

 须臾,司凝霜神色不变,只冷冷把断了的指甲抛至身后,轻哼道:“没用的东西!这么长就留不住了。”侧眸看向烟落,忽而覆上面春风,和蔼若意缓缓而至,只柔声问道:“楼婉仪,听闻你前些日子小产,如今身子可好些了么?”语气竟是含着关心,便仿佛本应是一个婆婆对待自个儿的儿媳一般。

 烟落心底腾然一软,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本能的点点头,答:“好些…”只是尚未说完已是被打断。

 冷笑出来,那笑意似雪白犀利的电光,在司凝霜眼角蔓延,她对着断了的指甲吹了口气,一脸可惜状,淡淡道:“又没规矩!绿萝,继续给本宫掌她嘴!”抬眸看了下一脸沉静立于一旁的琴:“本宫今要好好教训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你可仔细学着点。”

 绿萝走近一步,问:“请皇贵妃的意,打多少?”

 司凝霜拢了拢金色臂纱,道:“打到她不能说话为止。”声音并不大,语气亦不狠辣,只是这森冷的意味已是昭然若揭。她的裙摆缀有无数金黄灿灿的苏,直照的地上光影离合,如粼波漾。

 司凝霜此次所谓的掌嘴,其实是指用木尺击打嘴与下颔部分,如此才能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绿萝已是取了尺子,步步近,琴书亦是十分无奈,心中哀叹,看来小主今一劫是避不过了。

 烟落脑中飞快的转着,她本就是冰雪聪明,细下一想,不难想明个中缘由,皇贵妃本是风离御的母妃,而她原本是他的侍妾。此番她入宫,必定后成为别人在他们母子二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话柄。是以皇贵妃于人前当然要疏远于她,刁难于她。

 想到这,她广袖一挥,顺势带落了案几之上的琉璃茶盏,故做惊慌状。

 “啪嗒”一声,清脆落地,无数的碎片炸裂开来,开成一朵彩的花。

 烟落双膝一软,立即跪地道:“娘娘圣明,臣妾从未有孕,又何来产一说。方才臣妾畏惧娘娘天颜,心中惶惧,娘娘问话未曾听清便惶惶作答。这定是有心人自背后诋毁臣妾,小人之言,岂能妄听,还请娘娘明鉴。”如此一番冠冕堂皇之话,自她口中说出,竟是那么的畅。

 闻言,琴书暗自松了一口气,婉仪小主聪慧无双,机过人,这么快便领悟了个中利害,实是难能可贵。如此,后要想自保便是容易很多。

 司凝霜微微一动,眸中有光亮一闪,只拂袖示意绿萝停下,轻叹道:“如今真是令人不省心。年轻的妃嫔总是不懂事,笨手笨脚的,奉个茶水都不会。罢了,紫霞,去吩咐敬事房,传本宫旨意。楼婉仪资历尚浅,不懂现矩,着内务府差人好生教导。摘了她的绿头牌,这两个月不许侍寝,免得惊扰了圣驾!”

 一直立于司凝霜身侧的宫女紫霞,立即欠了欠身,敛眉道:“是,娘娘。”

 “谢娘娘宽待。”烟落盈盈拜倒致谢,心中已是一片雪亮,她产不过几,身下仍是出红不止,气亦是不佳。此时皇贵妃只怕心中有数,唯有寻了理由,摘了她的绿头牌,不让她侍寝,方能掩盖她曾产的事实。而她曾经怀孕之事,至此将永埋地下,不能再提起,否则后必遭杀身之祸。

 惊心动魄的新人奉茶请安,总算是熬了过去,烟落心中一松,整个人竟如瘫软了一般,险些无法自地上站起。正挣扎着起身,却听得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未待转身,她已是被人自冰冷的地面之上拉起。

 淡淡的龙涎香味,除了他还会有谁?那个她最不愿见到之人。感觉到他的手正有力的箍着她纤细的胳膊,似能传递他此时隐隐的愤怒。她眉头微皱,轻轻抚退,却不曾抬眸看他一眼,只垂眉道:“多谢七皇子。”

 疏离冷淡的语气,风离御心中一阵抑郁,她的气看起来仍是那么差,虽是用脂粉仔细描绘过,可是细看之下,又如何能隐去那眉宇间的疲惫与嬴弱,盛装打扮下的她,美的炫目,直了他的眼。在看到她微微红肿的脸颊之时,风离御的脸色晴不定。

 “御儿!”司凝霜腾地站起,双眼微眯,冷冷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直将烟落刺穿。她就担心,这楼烟落一入宫,与御儿朝夕相见,余情不了,迟早要出大事。口中已是微讽道:“平里总不见你的身影,何曾将母妃放在眼中了?也从不见你来请早安。今这是吹的哪阵风,你倒是有了几分孝心。或者,还是心在旁骛?”

 风离御眸乌沉如墨,不辨喜怒,轻轻理了理袍摆,转眸望了望森冷的宫门,只淡嘲道:“如今术士在昭殿做法,身为执掌六宫之,母妃不前去伴驾,倒在这里数落新人。孰轻孰重?”

 司凝霜闻言变,她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立即起身,口中还不忘怨道:“平里教你少去宫外,你倒好,成的往宫外跑,竟招惹些事端。”

 “母妃。”风离御欠然一笑,凝眸直视着司凝霜,如陡然聚集了无数寒冰般冷声道:“儿臣自有分寸,倒是母妃,不要在宫中树敌太多才是。要学着如何宽以待人,以德服人!”

 司凝霜脸色剧变,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她的威风。这个儿子,翅膀早是硬了,她已经是愈来愈管束不了。正待作,不想抬眸却对入他一双深邃的眸子中,瞬间便被附了进去,难以自拔,全身竟是不自觉的冷颤了下,心跳砰砰加。他看向她时,怎会是如此冷漠,完全不似一个儿子对待自个儿母亲的态度。难道说,那件事,他知道了?不!不可能!那件事做的天衣无,除了苍天和死了不能开。的,再无人知晓,他不可能知道的。心中强自镇定,稳了稳情绪,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风离御亦是跟着步出了景殿,走前瞧了瞧琴:“带上你家主子,去昭殿前等候父皇佳音!”冷锐的眸子又瞟向烟落,停留片刻。

 烟落却不愿见他,只低头凝视着地上朵朵奢华无比的凿地金莲花。思绪愈飘愈远,如此穷工极丽的装饰,意在步步生金莲,依稀能看出当年皇贵妃的隆宠,必定是盛极一时。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步转身离去。

 朝阳殿内,他们似来的晚了一步。一干太监御医与宫女们已是齐齐跪下,口中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愿陛下龙体安康,福寿万年!”此起彼伏的呼声,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震耳聋,直震得烟落耳中鼓膜生生的疼痛。

 琴书忙拉着烟落一同下跪祈福,遥望前方,皇贵妃到的似乎正是时候,此时正在内殿之外候着,身侧不远处是一脸冷清的风离澈,负手而立,幽深的眸子注视着纱帐之内,神色凝重,不知所想。

 风离御几步并作一步,上前来到皇贵妃身边,凝声问道:“父皇醒了?

 “嗯。”司凝霜颔,一手轻轻起些许帐幔,向里张望了下,又道:“那名术士果然神通,听闻皇上方才已是转醒,眼下正让刘公公入内服侍着。

 神通?!风离御嘴角凝成一个无比冷锐煞人的笑容。他才不信这等巫蛊之术,这世间怎有如此巧合之事,必定是有人蓄意为之,他入局罢了。不过,既然眼下父皇转醒,先让母妃了嫌疑,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少刻,替皇上诊治的那名术士纱出来,见到他们,便恭谦作揖道:“皇贵妃,二皇子,七皇子。皇上吉人自有天相,眼下龙体已是痊愈,无半分异样,御医们亦是确认过了,请娘娘与殿下宽心。”

 此时,底下的宫女太监们似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有的甚至开始头接耳,指指点点。一向置身事外的烟落见此状,也不由得心中疑惑,抬望去,亦是片刻震惊。

 天,这就是那名江湖术士么?她以为所谓术士便是那种手中执一拂尘,头高高束起,留着山羊胡模样之人。而眼前这名年轻男子却是生的极美,长长的弯叶眉,勾人魂魄的丹凤眼,削尖的下巴,一点红不丹而朱,若不是那颀长的身量,宽阔的肩膀与低沉的嗓音,再加上一袭青衣飘摆,直教人以为是美人娉婷。他与风离御是截然不同类型的美男子,他更柔媚,而风离御则更为冷俊。

 正待众人错愕惊叹之时,里头的刘公公帘出来。

 尖细的嗓音响彻朝阳殿,回不绝。

 “皇上口谕,莫寻听旨!”

 那名男子缓缓跪地,额前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低沉而富于磁,入耳似能让人酥软一般,平声道:“草民莫寻,跪圣旨。”

 “术士莫寻,生怀绝技,能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为常人之所不能,特封从二品司天监,钦此。”

 “臣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莫寻三拜叩谢。

 司天监!此官职烟落略有所闻,历朝历代,设此位置,需得能人异士居之,此位官高且多与皇上亲近,实乃要职。想当初爹爹随皇上争天下,效力于鞍前马后,不过是级级攀升才至如今这正二品要臣之位。而他,一介草民术士,却轻易的一步登天,位高权重。

 “皇上另有旨,司天监入内,其余今一概不见,大家都散去罢。”刘公公大手一挥,示意一众宫人内监退下,又是对着二位皇子及皇贵妃,欠身道:“皇贵妃,二皇子,七皇子,皇上初醒,身子仍是不,只传了司天监入内,对不住了,改再探罢。”言罢,便单手作出一个“请”字。

 风离御与风离澈对视一眼,彼此间有质疑渐渐扩散。

 烟落冷然注视着莫寻的身影,眸中衔着些许恨意,是他,是他的一句话,害得她如此地步。

 忽而,莫寻悠然转身,温柔如明媚朝阳的目光似穿越过重重宫人,陡然望入烟落默然的眸中,角勾起一丝宛然的笑意。

 意识到他正看向自己微笑,烟落起先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待看清楚之时,莫寻的身影已是没入层层华丽的金色蛟纱华帐之中,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

 卷二深宫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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