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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三章】

 又过了三天——

 湘裙站在窗前,眺望着百花盛开的花园。

 今晨醒来,她就一直在培养去跟公婆请安的勇气,尽管昨天在相公面前说得信誓旦旦,就连自己都觉得勇气可嘉,不过心底最怯懦的那一部分,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干扰。

 她将小手贴在心口上,告诉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忘记过去,那就从头来过。

 这两句话是湘裙用来勉励自己的,就算公公婆婆曾经对她冷言冷语,只要重新讨他们心,相信不会太困难的。

 “更何况早晚都要见面…”

 无论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现在是自己要去面对种种困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想太多。

 终于下定了决心,湘裙轻移莲步,踏出了寝房。

 “少夫人要上哪儿去?”正端着茶水进来的青儿,困惑地看着主子往外走。

 湘裙下意识地攥紧手上的绢帕,不许自己临阵退缩“自然是上公公婆婆那儿,跟他们请安去。”

 “咦?”青儿险些打翻手上的茶壶。

 “我不该去吗?”婢女烈的反应让她有些惑。

 “不是…只不过少夫人以前从来不曾主动去跟老爷和老夫人请安,都是跟大少爷一块儿去的。”

 “这又是为什么?”湘裙忍不住问道。

 青儿说得有些吐吐。“因为…那是因为…少夫人很怕…很怕见到老爷和老夫人…”只要他们眼睛一瞪,或是哼个一声,主子就会吓得直发抖,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所以能不见就不要见。

 “再怕…我也得去。”根据这几天东拼西凑之后的结果,她大致明白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是个胆怯懦弱的女子,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忍受,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泣,不敢独自去跟公婆请安也是预料中的事。

 不过现在不同了,她不想重蹈覆辙,若想要改变公公婆婆的印象,就要从自己做起,现在就开始改变。

 想到这儿,湘裙踩着莲步,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后想到她并不识得路,于是回头唤着目瞪口呆的婢女。“青儿,你来带路吧。”

 “呃,是。”青儿赶紧把茶水搁在房里,然后为主子带路。

 她真的是少夫人吗?

 怎么意外前后的子差这么多?

 湘裙没有余裕去猜测身边的婢女是如何看待自己,只想着待会儿见了公婆该说些什么。

 瞿府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院,由媲美皇家的三座园林分隔出前、中、后,再由水榭、石舫和假山、园桥层层迭迭地堆砌出气派宏伟的景观,除了正厅、偏厅和内厅之外,又区划出好几个院落,光要走上一圈,得要花上大半天,也让湘裙见识到自己是嫁进什么样的人家。

 湘裙走了一段路,又在小厅内稍坐片刻,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见过少夫人。”

 “少夫人…”

 才走进院落中,几个奴才婢女见到她,纷纷见礼,不过眼神都透着几分好奇,多半已经听说湘裙忘记以前的事了。

 “嗯。”她很自然地搜寻他们的面孔,可惜依然记不起这些人是谁,于是轻颔螓首,算是回应。

 “你们觉不觉得少夫人跟以前不太一样?”

 “经你这么一提,似乎真的变了…”

 “以前少夫人就算在咱们面前,也是畏畏缩缩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还有若不是有大少爷在,她不可能一个人来这儿…”

 几个奴才婢女就这么聚在一块儿议论纷纷。

 不久之后,湘裙被请进一间厅堂内,还没跨进门坎,就见到里头坐了一对中年夫妇,心脏开始因为紧张而狂跳不己,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一定可以办到的。

 湘裙深了口气,跨进了门坎,盈盈地来到那对中年夫妇面前,低垂着眼帘,福了个身。

 “媳妇儿多未来请安,还请公公婆婆见谅。”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开口说道。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瞿父尽管两鬓霜白,岁月也在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还是能瞧出年轻时的俊朗丰采。

 “听仲昂说你忘记了以前的事,连王太医都诊断不出病因来,这会儿全都想起来了吗?”他和坐在身旁的子相视一眼,目光透着狐疑之,想到每回媳妇儿来到两人眼前,身子就抖得像片落叶,可不像此刻这般沈静自若,所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她垂眸回话。“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见她倒好得很,看不出有哪里不舒服?”瞿母横睨了进门之后第一眼,就让她无法打从心底接纳的媳妇,口气可就多了几分刻薄。

 比起公公,婆婆这一关才是最难过的,湘裙在心里这么忖度。

 “媳妇儿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偏偏想不起以前的事,若不是听身边伺候的人说明,只怕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她没有反驳,顺着婆婆的话往下说。

 而在回话的当口,湘裙悄悄地抬起眼帘,瞅了一眼在座的公婆,对于公公的长相有几分眼,不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而是相公和他生得极为神似,更别说璇玉了,祖孙三代都有张俊美的好容貌。

 最后,她才将目光停驻在身形比身旁的公公来得娇小许多的中年美妇身上,只见对方身上有种在积月累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才散发出来的贵气,自然予人高不可攀的感觉。

 面对两道挑剔的眼神,湘裙又深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尽管如此,媳妇儿还是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孝敬公婆,服侍相公,教养璇玉长大成人。”

 这番话让瞿氏夫妇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媳妇儿都进门七年了,可从来没听她说话这般铿然有力,忍不住怀疑是有人假冒。

 见他们用着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湘裙又深了口气。“若过去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公公婆婆原谅,再给媳妇儿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要诚心诚意地道歉,相信能得到公婆的宽恕和体谅,她由衷地这么认为,所以才决定走这一趟。

 瞿母惊异地问着身旁的夫婿。“老爷,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瞿父也胡涂了。

 接着,瞿母又狐疑地问:“她真的是仲昂娶进门的那一个吗?”

 听婆婆说“那一个”,而不是“媳妇儿”,湘裙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若不是不满意,又是什么。

 瞿父沈一下。“也许是因为忘记过去的事,才会连子都变了。”

 “不过话虽然说得好听,我可不敢奢望她真的改得了。”瞿母嘴里是跟夫婿说话,不过明摆着是故意讲给湘裙听。“她的心里一向就只有娘家,只有自己的亲人,可没有咱们这个婆家。”

 湘裙怔愣一下,似乎听出话中有话。“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恩?”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瞿母冷冷地把话丢回去。

 “我…”问题是她根本想不起来,又何来的清楚?

 瞿母愈说愈生气。“你要是只顾着娘家,不想当咱们瞿家的媳妇儿,尽管说好了,难道仲昂还娶不到比你更好的女人?”

 “…”湘裙无从辩解。

 到底自己的娘家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公婆如此不?而她真的只站在娘家那一边,不曾为婆家着想吗?

 到底真相为何?

 见湘裙皱紧眉头,努力思索的模样,瞿母更是肚子火,说的话也酸了。

 “老爷,我看说不定又是她爹娘教她装失忆、装可怜,好教仲昂又帮他们什么忙了。”她一脸嫌恶。“要不是仲昂说注定要娶她为,不能违抗老天爷的意思,否则那样的亲家,我说什么都不要。”

 “媳妇儿是真的想不起来,并不是婆的…”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湘裙无论如何都背不起,也不愿意扛。

 见媳妇儿竟敢顶嘴,瞿母的怒气犹如火上添油。“随行的婢女撞破了脑袋都没失忆了,你这个好端端的人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有谁相信你不是装出来的?”

 湘裙觉得被冤枉,心里委屈,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让泪水凝聚。

 见她眼圈红了,瞿母脸色更难看。“一天到晚就只会哭,要不然就是愁眉苦脸,好像咱们待你似的…”

 “好了,别说了…”瞿父开口圆场,然后语重心长地看着媳妇儿。“无论你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得去面对娘家的问题,要咱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不难,就看你怎么做了。”

 “是,媳妇儿明白了。”她颔了下螓首,心头却无比沉重。

 最后,当湘裙得以踏出厅堂,膝盖顿时有些发软,纤躯跟着踉跄-下。

 “少夫人没事吧?”一直跟在身边的青儿连忙伸手搀住主子。

 “我没事…”湘裙总算站稳身子了。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只是对于公公婆婆的指控,因为想不起过去的事,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驳罢了。

 难道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是脆弱到不起一声责备、一记瞪视,所以连单独前来请安都不敢?她真是个这般没用的女人?

 “这一点挫折算不了什么,我可以过去的,一定可以的。”现在的她是她,不再是以前了。

 “你真的是少夫人吗?”青儿听主子这么说,也不困惑了。

 “如果不是,那么我又是谁?又为何会在这儿?”湘裙失笑地反问。

 “可是…少夫人过去从来不曾这么想过,每回老爷脸色一沈,少夫人就吓得全身发抖,而老夫人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眼泪直掉…”青儿终于大着胆子把憋了好几天的话说出来。“只要没有大少爷陪在身边的话,根本不敢来这儿,简直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呃…奴婢不是指少夫人是老鼠…”

 她不怔然。

 原来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真是这般懦弱没出息,也就难怪公婆对她不满意,相公更不曾把她摆在心底,体贴过她的处境,又遑论爱上她了。

 没错!再怎么天真无知,也看得出相公并不爱她,只因为在梦中预见格会娶自己为,才会上门提亲,成亲这七年来,更不曾想去关心和了解,因为对那个男人来说,子的用处只在于传宗接代,跟感情无关。

 湘裙一步一步地走在园廊上,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可悲,在这座府邸里,她根本毫无立足之地。

 那么失去过往的记忆,或许就是老天爷赐予的机会,是让她的人生能从头开始的契机,所以非要想办法改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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