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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气渐渐暖了,两旁林木的枝叶翠绿而繁茂,泥土路上,一辆朴素的马车慢慢地前进着。

 驾车的姑娘,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明眸皓齿、珠带俏,嘴里还轻快地哼着小曲儿。

 “紫沂,前方就是南表了,我们今儿个就在那住一宿,你说好么?”

 “你说怎么就怎么吧。”车里传来男子沉哑的回答,听起来不大有精神。

 自从受了伤之后,卫紫沂的身体就不大好,尤其是背伤影响到右手的运作,使他现在连抬手都有困难。

 那天晚上,练水涟背着卫紫沂连走了两天两夜,才在林外碰到一个热心的猎户替他找来大夫。可由于伤势过重又拖得太久,因此命虽然救回来了,但右手却没能恢复过来。

 这手,怕是废了吧?

 卫紫沂看着自己无力的右手,心里万念俱灰。

 以现在的情况,别说武人,就算是普通人,右手残废也同废人无异了,更何况他是个捕头…一个以武力恃人的捕头。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未来该怎么走?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再让自己选一回,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救她。

 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一颗小头颅从布帘外探进来:

 “要不要喝点水?”

 卫紫沂摇摇头,眉心似纠结的绣线。

 他连拔喝水的动作都不能!

 “你不要灰心,”练水涟柔声安慰着他:“大夫又没说你的手好不了,只是会复原得比较慢。”

 “比较慢?那是多久?两年三年?”卫紫沂略为冲动地说道:

 “我等不了这么久,琥珀青龙要立即追回来,天霸也必须逮捕,我没有多少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练水涟见他说得激动,连忙抚慰:“据说离洛不远的终南、太白山一带,有一位名闻遐迩的孙大夫,大伙儿都说他医术高明、用葯如神。相信我,我会帮你找到孙大夫,治好你的手伤。”

 “找到孙大夫又如何,他能保证让我的手恢复如昔么?”

 “至少这是一个机会,你不要轻易放弃。”练水涟拉拉他的手。

 “这是我能决定的么?”卫紫沂闭上眼,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

 “紫沂,你别这样。”她低下头,扁扁嘴,一副要哭的模样。“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算了。”卫紫沂长叹了口气,声音是抑郁不快的。

 练水涟原本快活的小脸也染上愁思。

 她何尝不明白卫紫沂的痛苦与彷徨,他以武举入仕,凭着自然是一身引以为傲的功夫。

 可现在,他不但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甚至连日常生活也得有人服侍,这教他如何接受?

 所以她一定要帮他,让他恢复以往的样子。如果没有记错,阿迟的授业老师应该知道一些消息。

 她赶紧写信去询问阿迟,得了证实后也没回家,就直接带着卫紫沂往终南山去。天霸的事儿就暂时搁一边,还是紫沂的手伤重要。

 要不是那混蛋,她的紫沂怎会伤成这样?说来说去天霸也要负上责任。

 反正这个“贼”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啦,

 “啊!”林间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怎么回事儿?”练水涟站起身来,小手盖在眼睛上方往右前方看过去。“啊,坏人!”

 林子深处,隐约见到几个灰衣汉子,手持长刀围着一个鹅黄的身影。明眼人看了,也知道那儿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大胆的贼,光天化之下竟敢如此放肆!”

 想到贼就想到天霸,练水涟一股怒火猛地涌上心头。

 “紫沂,”她声调放柔。“前边有些状况,我看看去。”

 “万事小心。”卫紫沂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

 “水涟知道。”

 她甜蜜地笑笑“兀”地一声停下马车,随即跳下车往林间奔去。

 等她接近了,才发现带头的剽形大汉已扯去女子的半边衣衫,女子轻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求求你饶了我,我会给你钱,只要你放了我。”

 “哈哈哈,到嘴的肥岂有放掉之理?两位兄弟,抱歉啦!这美人儿就由俺先享用了。”

 “喂!你们这群人,”练水涟娇声叱道。“还不快放了那位姑娘!”

 众汉一惊,转过头看清来人不过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都“哇哈哈”地大笑出声。

 “小女孩怎么跑来这荒郊野地?你爹娘呢?”为首的汉子狂笑道。

 “什么?”练水涟跳起来。“你再给本姑娘说一次!”

 “再说个一百次都成。小丫头,你迷路啦?没关系,等本大爷舒完后,再来处理你。”

 “大哥!”另一个汉子不耐烦了。“不用理她,让她早点知人事,看看咱们兄弟的剽勇!”

 “也对!”为首汉子转过头,又狞笑着走向那名女子。

 他才刚伸手要抓那女子的手,背心突然传来剧痛,接着身体一轻,人已经被大力往后丢去。

 “啊…”大汉嚎叫着向后飞。

 “什么人!”众汉悚然而惊。

 “紫沂?!”练水涟也失声叫道。

 将那重逾百斤的大汉丢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带伤在身的卫紫沂!

 “你没事吧?”卫紫沂往前奔来。

 “我…我没事。”练水练愣了一下,才赶紧笑开脸:“你放…”

 “心”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卫紫沂匆匆掠过她,往她身后那名女子跑去。

 “紫沂哥哥?你怎么会来?”女子又惊又喜,忍不住哭出来。

 “我也没想到,方才远远地听到声音,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卫紫沂的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紫沂哥哥,我好怕!”女子哭倒在他怀中。

 “放心,我在这儿。”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神色温柔。

 “喂,你这臭小子找死呀,竟敢坏了咱们的玩兴!”另一个汉子大嚷道。

 “没错,看本大爷…”话还没说完,汉子的声音已被硬生生打断。

 不错!是连着牙齿一起被狠狠地打断。

 “该死!”练水涟大声骂道,一手揪起汉子的领口:“可恶,你这个混账,那女人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汉子抖着声音回答。

 “不知道你还侵犯她?”语毕,又是一个飞踢。

 “反正她是女人嘛,哎哟!”第三个汉子被踢中股。

 “住口!还顶嘴。”她气得往那几个人头上捶。

 混账混账!

 她边捶边骂,不知为什么好想哭喔。

 紫沂从没那样抱过她,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同她说话,为什么那个女人…

 “紫沂哥哥,那姑娘是谁?”女子的声音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是一位很强悍的姑娘。”卫紫沂微笑着回答。

 他在笑,他对那女人笑了?!

 练水涟心中气苦,忍着眼泪把怒火全发在那几个倒霉鬼身上。

 “她打人的样子好凶狠。”

 废话,难道要边笑边泡茶么?

 “别怕,其实她是个热心的姑娘。”

 只是个“热心”的姑娘?

 “放了那些人吧,他们都已经血了。”女子不忍地说。

 哼!要不是碰到自个儿,血的会是她!

 “你怕就别看了。”卫紫沂好声好气地安慰她。

 看她小鸟依人地窝在卫紫沂怀中,练水涟心里又酸又苦,整颗心像被揪住似的,好痛…

 天还未合,三人已到达长安城。一路上,练水涟半句话都没说过,脸色摆得比鞋底还黑。

 她驾着马车在一间客栈前停下来。

 “到了,你们可以下来啦!”她没好气地说道。

 布帘微微一动,女子搀扶着卫紫沂,慢慢地走下马车。

 “辛苦你了,水涟妹子。”她极娇媚地微笑。

 水涟妹子?水涟妹子?!水涟妹子!

 谁是她妹子啊?练水涟莫名地恼火起来。

 连爹爹都要叫她一声“大姐”这女人是哪葱啊?竟敢叫她“妹子”

 “三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店小二见三人是男的俊、女的俏,身上的衣物更是上等丝绸所制,因此招呼起来特别殷勤。

 “给我三间上房。”练水涟举举手走进客栈。

 “不用,给我们两间房就好。”女子连忙说道:“怎能让水涟妹子破费呢?”

 “两间?!”练水涟猛地停住脚步,一双杏眼瞠得老大。

 “是啊,紫沂有伤在身,需要静养;至于我呢,就和水涟妹子一间,彼此也有个照应。”

 她笑得毫无心机,一手还亲热地拉住练水涟。

 “怎么啦?妹子的脸色不大好看呢!”

 “没…没有。”练水涟吁出一口气,吓死人了。

 “是啊,水涟你就和采住一块儿吧!这样我也放心。”卫紫沂出声说道。

 哼!练水涟忿忿地转过头去,头一次觉得卫紫沂的样子分外刺眼。

 “水涟妹子做人这样好,功夫又如此高强,让我很心安呢。”谢采抚着心口,表情诚恳地说。

 “是么?”练水涟堆起脸的假笑,接着转头问店小二:

 “小扮儿,我有件事想问问,您知不知道翠华山该怎么走?”

 “翠华山?”店小二一愣。“三位莫非是要找孙天医治病?”

 “你知道他?”练水涟大喜。

 “当然知道啦,他心地慈悲、医术如神,连麻疯病人都能治好,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呢!”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练水涟还没出声,谢采已经欢呼出来。“紫沂哥哥,你的手复原有望了。”

 卫紫沂淡笑不语,神情有点愉悦。

 “不过…”店小二略为踌躇。

 “不过?有什么问题?”练水涟心底猛然一跳。

 “孙天医高龄已届百岁,有人传说他已得道成仙,所以行踪飘忽,很难找得到他唷!”

 “有这种事。”练水涟略为沉。“不妨,这总是一个机会,还是劳你指路,说不定我们有机会碰得到。”

 “当然、当然。不过天色已晚,三位还是先休息一晚再说吧!”

 店小二见他们衣着光鲜、气质雍华,应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仔细看看,外表看来又似乎没啥大病。

 而孙天医一生淡泊,以救人为己任,那些病重的贫穷人家都治不完了,哪还有时间理他们。

 三人想要求得孙天医帮助,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是夜,薰风柔和,月如盘。

 二楼房内,谢采缓缓卸下衣衫,进入木桶内沐浴身子。屏风另一旁,练水涟则仅着单衣,呆呆地望着窗外明月。

 “水涟妹子,劳你将沐身拿过来。”谢采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练水涟被她一唤,顿时回过神来,在谢采的包袱里拿了罐瓷瓶,便向屏风后走去。

 “哪!”她伸手递出瓷瓶,眼角不经意瞄到谢采赤的上身,双眼突地瞪大。

 哇唷?!超级壮观!

 她再看看自己,不气馁起来,怪不得那些汉子说她是小女孩儿。

 唉,不知道紫沂介不介意…

 谢采见她发怔,不疑惑起来:

 “水涟妹子,你怎么了?”

 “好大…”练水涟摇头叹息,随即意识到她的眼光,连忙回过神来:“呃,我说这水…看来似乎很烫。”

 听她这样说,谢采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呵,你果然和紫沂哥哥说的一样,是个有趣的女孩儿。”

 “有趣?!”她心不是滋味,被自个儿的爱人形容成“有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谢采轻声说道:

 “你很喜欢紫沂哥哥吧?”

 “哪…哪有?”练水涟的脸不争气地红起来。“我…才不…才不他…喜欢呢。”

 只要碰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她就会开始语无伦次。

 “是么?”

 谢采别有用心地一笑,缓缓滑入水中。

 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倔强姑娘呢!这倒有趣。

 唉!可惜紫沂哥哥办案虽然明察秋毫、心细如发,但对于情爱这事儿,却是半点也不通。

 呵呵呵,看来她此刻出现,是上天在定的!

 “原来你不喜欢他啊!”谢采假意叹口气。“那他家里的事,像是卫老爷的脾如何,有几位兄长弟妹,府里姨娘、嫂嫂好不好伺候等事,你都不想知道喽?”

 “那是他家里人的事,我才不想知道。”练水涟扁扁嘴。

 她喜欢的是卫紫沂,其他人与她何干?

 “哦,这样啊!”谢采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你也不想知道紫沂哥哥喜欢吃啥、忌讳啥,或是怕什么东西了?”

 她当然想知道,可看到谢采得意的模样,却又问不出口。

 “而且你对我的身份应该也很好奇吧?”谢探一仿靠在木桶边缘,媚眼略飘。

 “嗯,你就是位‘大’姑娘嘛,紫沂也说你是他表妹了啊。至于紫沂呀…”

 练水涟眼睛看着梁柱,故意装作无所谓:

 “这一路上我同他也算是合拍,我敬重他是条汉子,所以根本不介意他的出身来历。所谓‘君子之淡如水’,我们可是以清心照月、坦无所惧。不过你坚持要说,那我也不介意知道,啊哈哈哈。”

 她心虚地干笑数声,连自己在讲什么也不知道。

 谢采忍住笑,这姑娘实在是太好玩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说好了,反正你们只是‘君子之’嘛!”呵呵,这装模作样的小丫头,她就不信不出她的真心话。

 “嘎…可是我…我…那个…”练水涟涨红了脸。

 哈哈哈,真是太有人生乐趣了,谢采忍笑忍得几乎内伤。

 算了,先别逗她,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先来说说紫沂哥哥喜欢吃的东西吧!嗯,他的口味清淡,对吃食不讲究,一碗素面几个馒头就可以打发。”

 “然后呢?”练水涟在小册子上振笔疾书。

 “紫沂哥哥讨厌长长、软软和冷的东西,他怕冷、怕热也怕吵。”谢采拍打着水面。“他的性格素来沉稳,不善于言词,闲暇时喜欢看些游记、传奇,但对算学极不通。”

 “嗯嗯。”练水涟大点其头。

 “至于我呀!我娘是紫沂哥哥的表姨,所以算起来我的确也是他的表妹。”

 练水涟停下笔。“说到这儿我才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一人孤身在外,还差点被…”

 谢采闻言,顿时一愕,俏脸浮上淡淡的霾。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练水涟看出她的不开心。

 “不…”她摇摇头,脸上立刻又出甜笑:

 “没事儿的,别管我,还是来说紫沂哥哥的事吧!他父亲乃当朝宰相,大哥官拜吏部侍郎,二哥则身居左散骑常侍。听起来很富贵是不?”

 见练水涟愣愣地点头,她长叹道:

 “可惜,紫沂哥哥却是家中的忤逆子,被父亲赶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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