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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三爷
 瞎子杨三爷是个孤老,靠做点小买卖过活。说是买卖,其实就是提蓝小卖,一只竹蓝,上面罩着铁丝网,里面有老鼠药、挖耳勺、黄酒曲、鞋拔子、绣花针、洋丝线、鱼钩、鱼线、镊子、炮子等等,杂七杂八,各就其位,好几十种。有人买货,手便探进去,摸摸捏捏,一会找了出来。早年间,襄北街有个市场,附近十村八乡都赶这个集市,是个水集,天不亮就开始易,闹哄哄的,到了半晌午人就散去。市场拐角处的有块磨的发亮的青石板,是杨三爷固定的位子,老少爷们都知道,早来晚来没人去占。杨三爷一般都来的很早,端坐在石板上,提篮放在两腿间,随着集市人渐渐多起来,杨三爷也和其他卖家一样,吆喝自己的生意,但是,杨三爷都是按照茶馆说书的韵白,唱出一些小调,把自己卖的东西编在里面。那唱词是:

 其一:过路的君子莫要燥,仔细看看仔细瞧,合适的您就带一件,回家儿夸你好!

 其二:有钱买包老鼠子药,老鼠子吃了不得活,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跑不

 其三:半夜老鼠子来造反,打破了我的锅和碗,大字报、小字报,拽到窝里当被套。

 杨三爷犹如一尊雕像,穿件藏蓝土布长衫,须眉皆白,面前那只被摸的油光发亮的竹篮,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的物件,老人唱完一段,便装上一锅烟,哆哆嗦嗦的点燃,美美的上一口,松弛的眼皮下,两只眼珠时不时转动一下,一锅完,接着再唱。到了半晌午,集市慢慢静下来,杨三爷便收拾好提篮,到对面“浩然居”要上一碗窝子面,再喝碗黄酒,生意好的时候也会切上一钱的猪头打个牙祭。饭毕提着竹篮,往西街茶馆摸去,五分钱要碗茶,找个躺椅坐下,听一场中午场的“襄小调”,几十年来,如此。

 话说有一年夏天,杨三爷的青石板上,一个外乡口音的男人安稳的睡在了上面,杨三爷来到时,那人仍然睡的很死,市场的老少爷们不愿意了,便要动,杨三爷伸手拦住,一打听才知道那人是个来襄城谋生的伞匠,半路上遭土匪抢了,被打了个半死,半夜爬进襄城,实在没有力气了,就在那块光溜的石板睡着了。听完伞匠的遭遇,杨三爷动了恻隐之心,到隔壁“马记”小吃店要来了糊辣汤、油条给伞匠吃,伞匠确实饿了,也不知道客气,半袋烟的工夫便吃的光,立刻恢复了元气,一脸的感激却不知道如何表达,便陪着杨三爷呆坐。散集后,杨三爷就把伞匠带回家里,摸出两块银圆给伞匠,伞匠感激涕“扑通”跪了下来,声言后定当厚报。杨三爷扶起伞匠,说道:“娃子,莫多说了,咱俩有缘啊,我这块青石五十几年没人占过,今天叫你在上面美美的睡了半夜,莫非是老天叫我们相识?钱不多,拿去把生意起来再说。”

 伞匠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不到两年就做出了门面。为报搭救之恩,带着儿来接杨三爷一块过日子,杨三爷执意不允,说:“我们爷俩有缘,看见你旺起来,不枉我帮你一场。你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我一辈子孤老惯了,欢喜单过。”伞匠只得依了杨三爷,逢年遇节,送些荤菜过来。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杨三爷自从救了伞匠,生意也一天好似一天,每到逢五的日子,便有个陕西口音的老板来要货,而且量很大,一次几乎有早前两个月的销量,杨三爷忙不过来,雇了个小伙计当帮手。这样子过了五六年的光景,杨三爷突然不给陕西老板供货了,陕西人嗓门大,冲着杨三爷说:“你这个老爷子好怪哦,我一不欠款,二不赊账,你怎么说不给货就不給货了?”杨三爷双手抱拳,说:“生意做到今天,你也明白我也明白,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老了,做不动了,多有得罪!”陕西老板抱拳回礼:“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多说了,杨三爷多保重。”说完扭头走了。市场上听见陕西老板大嗓门,以为跟杨三爷生意纠纷,便围拢过来,当明白杨三爷不做这个生意了,很是不解,有几个年长的劝导几句,杨三爷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杨三爷虽然双目失明,一只提篮也没叫他饿过肚子,尤其是跟陕西老板做了几年,包里确实攒了不少银两,杨三爷活了九十好几,每逢生日,伞匠年年给他做寿。九十三岁生日过罢,杨三爷便觉得体力不支,伞匠夫妇夜守侯前,端汤水。走的那天夜里,杨三爷摸出一个包来,握住伞匠的手,静静的说:“娃子,我真的是不行了,这么多年,难得你一片孝心。你安排那个陕西老板来买我的东西,我心里清楚呐。钱都在这呐,我也一直派不上用场,拿去吧,把门面再做大些。”伞匠夫妇哭成泪人,杨三爷继续说:“我孤老一生,临走有你们送我,也知足了。”伞匠连忙拉过幺子,跪在杨三爷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由此幺子姓杨,继承杨氏一脉。杨三爷抚摩幺子的头,含笑走了。

 伞匠执儿子之礼,风风光光给杨三爷办了丧事,每逢忌,携家小上坟烧纸,从不间断。

 200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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